傍晚时分,一行人到达了宣城与江南边境的驿站。把马车停在门口,宏水敲开驿站大门,掏出令牌示意下人准备迎接。
“好了!再过几天就完全愈合了!”黑夜,驿站客房,流觞娴熟地帮着刘珏换伤药。
“觞觞,看你包扎的动作很熟练的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把?”
“嗯,帮昊也包扎过!”流觞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回答刘珏可以找出来的话题。“表哥,看你的伤口比昊还要严重一些,愈合的速度却比昊快很多。”
“觞觞你要记住,许多事情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你是想说,眼见不一定为真吗?奇怪,你和辰哥哥说一样的话。”
“是的,昊的伤口看起来不严重,其实伤得不轻。”
“表哥,你和昊一样瞒我,是吗?”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流觞的语调忽然有些拔高。
“觞觞,你要学会更加地信任自己的丈夫,昊这么做有他自己的想法。”刘珏的语气里尽是诚恳,“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摆正女子的脸庞,让她的眼睛看着自己,刘珏开始述说真相。“昊的身体一直不好,是因为体内寒毒蛰伏的关系。从你被秘密带出宣城到现在,他就一直为你担忧。那天带你出突厥军营,又为你挡箭受伤,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难道箭伤有毒?”
“没错,是噬心散。”
“所以,他的身体才会这么孱弱!才会每晚出冷汗,里衣全部湿透!”回想两人这几天的相处,流觞抽丝剥茧,接过话头继续说。语气里满满的自责,懊悔。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三少已经帮他解毒,雨辰医术也不差。再说,昊不是胡来的人,况且还有你。”看她悲戚的模样,刘珏忍不住有些心疼,原来她也不是完全不知情。算了,剩下的就让它随风飘散吧。
“昊,是我太任性了!”浓浓的不舍,化作滴滴泪水流在衣袖上。“那诛杀被送回的离城俘虏呢?是不是也另有隐情?”
“没错,那些被送回的俘虏其实早就已经遇难,剩下的躯壳只会不停歇地攻击。你见到的鲜活生命,不过是在药物作用下,呈现的假象罢了。”看着这样的流觞,刘珏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反而更多了几分心疼。
“原来,昊一直没有变,一切都是我在胡闹。”流觞把头埋在刘珏肩上,抽咽着,后悔的,恨不得狠狠地教训自己。
“好了,不要再哭了。知道了就好,昊不会怪你的!”反复克制搂她入怀的冲动,最终刘珏只是伸手拍拍她因为抽噎剧烈颤抖的脊背,算是安抚。
不好的事情总是一桩接着一桩,先是新婚不久的瑞王妃被陌生人带出宣城,瑞亲王冒险相救意外受伤;再是诛杀被送回已经沦为死士的离城百姓,不明缘由的流觞误会轩辕昊;接着是曲父身患重病,妻子不得不离开丈夫,返回余姚。
从离城到余姚,足足三千里有余的路程。快马加鞭,仅仅用了三天,几人就安全地达到了余姚。余姚地处轩辕南部,一年四季分明,九月恰好是金秋时节。流觞回到曲府的时候,天空中正飘着绵绵的秋雨。
抬眼望去,春日姹紫嫣红的园子,早已萧条不堪:桔梗花早早落光,当下已经成熟结籽;木槿花期已过,只剩下枝头的几簇绿叶,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一年四季绽放花颜的月季,也没什么生气,花瓣被风雨片片打落;即使早菊,迎着逆境成长,依然无法挽回寂寥的事实。
说不出的寂寞,望不尽的哀愁,不觉得流觞脸上传来了丝丝冰凉的感觉:是雨水打落在脸庞,还是泪水夺眶而出。“爹娘,觞觞回来了!”叫唤先于脚步,熟悉的声音就像是昔日每天贪玩晚归时:担忧又满足。
流觞的回归,使得思女心切的曲锦方精神好了不少。每日,流觞除了协助曲母照顾老父,关注最多的就是离城关瞬息万变的战事和那人的近况。
最初三天一封来往的书信,慢慢变成五天一封。那人在信上反反复复提及最多的不过三点:了解岳父的近况,嘱咐妻子好好休息,两军对峙的最新进展,却很少提到自己。
据轩辕史书记载,三世十五年八月廿九,对突厥第二次大战:轩辕大摆一字长蛇阵对突厥螳螂阵,前后两次交锋一胜一和。
当日,下着鹅毛大雪。轩辕主帅率三人开道,与突厥可汗率领的螳螂头缠斗。就在身后长蛇被截三段之际,主力忽然幻化成三个独立阵营,阻断突厥后援军的脚步。突厥主力前锋近2000人被引至离城内,悉数被俘,第一回合胜。
第二回合,三世十五年九月初四,突厥一改被动趋势,先入为主。开战不到半个时辰,立即开启螳螂阵第二重:不分头尾,可汗季候勇主头,三少镇守尾部。第二回合,轩辕依旧是一字长蛇对阵。此次上演的一字长蛇与不分头尾螳螂阵有异曲同工之处,孰头孰尾傻傻分不清楚。
汲取第一回合不足,突厥时守时攻。轩辕大致重复突厥技巧,同时微妙地做了无从辨别的细节处理。螳螂在械斗中,头尾相遇。轩辕直取其头部,突厥可汗被围;同时,轩辕长蛇尾部的800名士兵被突厥团团围住。
千钧一发之际,黄廷为凌空一射对突厥可汗后心而去。三少本能挡箭,眼见箭矢即将靠近,却被轩辕昊三分剑气击偏。突厥可汗“狼狈”突围,三少被困,连同螳螂尾部1000余名将士。前提得势,轩辕昊却下令穷寇莫追,“错失”良机。第二回合,双方俘虏相近,视为和。
自此,被废去武功,沿街乞讨的段长风,四处散播谣言。瑞亲王用将士性命换取胜利的战争手段,愈演愈烈,军中赵氏子孙将领多有微词。
当然,谣言止于智者。也没有大规模散开,却被有心人写了折子呈到了轩辕新皇的手上。收兵之际,轩辕主帅睿智的身影端坐在凌霄上,乘着昏暗的夜色带领三军回营。校场训话时还好,那人还看不出什么端倪;三军退出校场,转身欲与赵、黄等人回帅帐之时,却忽然倒地:不省人事。
三少被困之后,就在轩辕军营失了踪迹。有人说,三少已经被轩辕昊所杀;有人说,三少向来与轩辕交好,早已投奔轩辕王朝。其实两中说法都只对了一半。
真正的突厥三少已经在“被利用时”死去,从此江湖上只剩下“贤医季三少”。轩辕昊之所以不省人事的原因一时无法言明,但内力反噬,压不住寒毒,旧伤复发是事实。
轩辕大捷的消息传到宣城、余姚的时候,大战已经过去整整五天,举国百姓无不称赞瑞王的艳艳惊才。
根据刘珏重现战况,第二回合突厥可汗狼狈逃脱不一定为真。亦有旨在利用轩辕昊与三少的关系,诱敌轻心追逐,遂埋伏不远处以诛杀轩辕将士的嫌疑。
第三封到达余姚曲流觞手中的书信,并不是那人亲笔所作。对于战事只是简单提及,那人的现状仅一带而过,却一再强调让曲流觞务必保重身体。处于特殊情况的流觞,十分敏感,推想事态发展的能力极强,隐约觉得事情不妙,不禁心情更加郁闷。
九月十二,曲父走的时候,痛苦全无,算得上是喜丧。
自从生病,曲锦方总是在晌午醒来,流觞和曲母作陪用午膳。那日卯时,老夫早早醒来,精神特别好,流觞有种错觉:父亲从未生病。天气难得晴朗,一家三口在曲水小筑的木槿树下晒太阳。
“觞觞,还记得那年你六岁,从木槿树上跌下时的场景吗?”伸手扶着树干,老夫眼中是满足的回忆,树下抬头望天,流觞简单地点头作答。
“那是你第一次见昊,圆圆的眼里尽是对他的崇拜、欢喜。也就是那时候,我们就商量,等我们百年以后让昊照顾你。”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完全正确的。意外中注定的结局,就好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样。”一旁撑着曲锦方的曲母,看着丈夫了无遗憾的样子,内心开始恐慌:怕是回光返照了。
絮絮叨叨好久,从女儿第一次叫父亲,第一次闯祸,第一次单独谈生意,太多的第一次,最重要的还是大婚,那样的绝色、倾城,一桩桩,一幕幕,舍不得,忘不了。深深望着妻女好久好久,曲锦方让流觞到内室去取曲家大家长的信物,自己在妻子的帮助下躺在软榻上。
“莲儿,不要难过。记得,要一直守着我们的女儿!连着我的那一份,好好陪她……”声音渐渐弱下,握在妻子的手慢慢滑落。
那个总是护着女儿,宠着女儿的父亲,走了。那个总是无条件支持自己想法,一切为自己着想的父亲,离开了。拿着家族印鉴的女子来不及再叫一声父亲,跌坐在木槿树下,无声哭泣,五内俱崩。
曲父去世已经整整三天,连绵的秋雨也下了三天三夜。曲流觞作为家中独女,每日与母亲轮流为父亲守夜。时光的长河匆匆而过,悲伤逆流成河,如同这延绵不绝的秋雨,无法预料雨止的时候。
“觞觞,节哀顺变!从回来到现在你的脸色一直不好,是不是病了?”曲水小筑会客厅里,前来悼念曲父的刘珏,望着终日恍惚的流觞,脸上不觉得更添几分担忧。
“表哥,你看园子里的桔梗都结籽了!”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女子好似刚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指着满园的桔梗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