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丫鬟,因为身份低贱,所以自己的命都是捏在别人手里的,何必要生一个跟她一样身份低贱的孩子出来受苦,何况,那个孩子还要姓顾。
顾风华虽然没有看到,却知道她每天都在喝那药,身上柔和的女儿香已经沾染了麝香的味道。
“你若不愿意,我绝不会强迫你。”
“公子言重了。”这样低的姿态,气的顾风华摔门而出。此后,再没进过她的房间半步。
人人都道顾家公子不愿娶妻是因为怕被人管束着,只有他知道,他只想要那个已经陪伴了他十多年的女子,可那个女子却像没有心一般。
人前人后,萧紫罗都是温柔大度的,哪怕顾风华从望月楼带了女子回来也不多问一句。可只有他心里知道,自己恨死了她的温柔大度。只要她在意一点点,多说一句,他可以立刻把后院的那些莺莺燕燕统统扫地出门,以后绝不出入烟花之地。
只是如果罢了,她不在乎,从来都不在乎。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一年后,后院里的一个妾室有了身孕。顾风华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手里的酒杯直接被砸在了地上。
“霜儿,公子呢?”
“去后院了。”霜儿小心翼翼的抬头,“还带了好多人,看起来不太对劲。”
萧紫罗皱眉。顾风华如今已经二十二了,一直无所出,有这么个孩子应该高兴才对。“霜儿,你去本家请老夫人,我去后院拦着。”
后院如姬的房门外,有两个魁梧大汉守着,把萧紫罗拦在门外。
房里传出女子的哭喊声,还有杯碗摔在地上的声音。萧紫罗并不离开,只是垂首站在门口。“公子,老夫人来了。”
片刻之后,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女子嘤嘤的哭声。顾风华推门而出的时候,眼神冰冷。
“给我把药灌下去。”留下一句话,他捏紧萧紫罗的手腕往前厅走。
老夫人一直想着要抱重孙子,顾风华又是顾家的独子。听说他竟然亲自动手把如姬肚子里的孩子打了,气的一口气上不来栽了下去。
“你给我滚,滚!以后不许再踏进我的院子里来!”老夫人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把他骂走。
“你满意了?”回到顾家小院的时候,萧紫罗的手腕已经被捏的发紫了,却一声不吭。
“萧紫罗,你有没有心?有没有?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给你。你想要我怎么样?你告诉我,我一定做到。”
“公子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萧紫罗淡淡的扫一眼自己的手腕,不带丝毫笑意。
“罗儿,你想做什么都随你,我只求你,在乎我一点,一点点就好。”顾风华忽然抱住她,哀哀的声音听的人心口发疼。
“公子想多了。”
永远是这句话,公子多虑了,公子言重了,公子想多了。永远都是这样。顾风华放开她,独自向房间走去。
他根本不必说那孩子不是他的,因为说不说都是一样的结果。
“罗儿,我累了,守了你那么多年,我守不下去了。”
十二年,于他们来说,不知道是长是短。
红尘千百丈莫问轮回路远,他不该眼看着她喝下那一碗孟婆汤,落得如今未必相爱只能相杀的地步。
没过多久,京都又一家商贾人家家道中落。顾风华竟然出钱买下了那家的两个女儿。
“我记得当初,罗儿也是因为家道中落才被卖进顾家的。”月下,顾风华喝着桃花酿,看着那两个瑟瑟发抖的丫鬟。“既然罗儿会对许家动手,那一定不想留你们。”
许家本来也是家大业大,丝绸生意做得如火如荼。谁知前不久仓库却起了火,把要交的货烧的干干净净。这丝绸是找好了买家预付了定金的,一下子烧光了,买家闹将起来,名声立刻就一落千丈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许家家主还莫名其妙死在了青楼一位姑娘的床上,这一家子立刻就闹翻了天了。几个旁支纷纷要求分家,当家主母又连个儿子都没能生出来,这家一分,立刻就支离破碎了。
人与人之间的情意大多如此凉薄。
“来人,把这两个丫鬟送去望月楼。”
商贾人家的女儿青楼一般是不愿意出钱买下的,年纪小的还要费力培养,年纪大些的却少有才情,有些还刁蛮任性,很不讨客人的喜欢。
不过如果是别人送的,就另当别论了。
站在拱门看着这一切的萧紫罗垂眸浅笑,眸子里却漆黑一片。你问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的命,你给不给?若不是白家暗中陷害,若不是许家落井下石,若不是顾家有失偏颇,我萧家一家上下怎会落得如此田地?被人买下的要感恩戴德做牛做马,没人要的便只能自生自灭曝尸荒野。
站了半晌,夜色越来越深,院子里也越来越凉了。萧紫罗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向着顾风华走去。
“公子,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顾风华就着月色看她一眼,自顾自的饮酒。“罗儿,今夜侍寝。”
“是。”这便是顾家烙在她身上的奴印。
“啪……”手中的酒杯被狠狠地砸出去,落在亭子外的台阶上,一下子四分五裂。“我想要听的不是这一句!”
萧紫罗低着头不答话,唇色却有些惨白。
“萧紫罗,告诉我你愿不愿意,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顾风华忽然欺身上前,狠狠地掐着她的下巴。
“公子愿意便好。”萧紫罗神色不动,如同一个木偶一般。
“萧紫罗,你杀了我,杀了我好不好?这是顾家欠你的,这是我欠你的。至少你杀了我,我便真真切切是你的了。”顾风华颓然的把她抱进怀里,几乎要嵌进骨血里去。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这些年她的好,没有几分是真心的,或许,一分都没有。
她对他垂眸浅笑的时候,他父亲或许又纳了一房小妾,把他母亲气得呕血。她轻言细语的时候,他父亲刚有了身孕的妾室却不慎落水一尸两命。这些年顾家之所以只有他这一个独子,她也是功不可没。
他搬离本家,就是不想看到她不好的一面。他只想记得这个女子温婉可人垂眸浅笑的样子。
“萧紫罗,你那么恨我顾家,如果你怀了顾家的孩子,会不会也狠心杀了他?”顾风华捏起萧紫罗的下巴,狠狠地吻上去。“世间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女子?”
她是狠心,这十多年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手上沾染了多少条人命,如今再多一点也没什么。
“其实我所求的,不过是盛世无争,与你相守罢了。”那夜他拥着她,一直都不肯放手。
谁会知道,顾家风流倜傥俊美无双的嫡子顾风华,竟然为了一个丫鬟揉碎了心,把自己逼到死角。
一个月后,萧紫罗有了身孕,顾风华力排众议八抬大轿迎她进门,做了正妻,后院里的姬妾全都被遣散了。
老夫人虽然知道萧紫罗有孕开心了好一阵,可知道顾风华的行为气的直接用拐杖砸门,一口气上不来躺在床上动弹不了了。顾家是士族,怎么可以扶正一个丫鬟?
老夫人不待见她,顾家的家主跟主母更不待见她。一个通房丫鬟,就算是顾家亲自教养出来的,身份也是低贱的。
一时间顾风华的亲事成了京都的一个笑话,娶妻竟然没有高堂愿意过去看一眼。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是在顾风华刚刚成为别人笑柄的时候,他的新婚妻子竟然跟人私奔了。
她在城外的茶寮里坐着,旁边还坐着另一个男子,杜承安。
“你若放我离开,之前的一切一笔勾销。”萧紫罗倒一杯茶却不喝,伸手递给那个一心追过来的人。
“我若不放你离开呢?”
“你想清楚就好。”萧紫罗撑着下巴,偏头看向旁边坐着的男子,“承安,你只好自己走了。”
“我以为你放下了。”杜承安苦笑。
“他不放我走,我只好留下来,看着顾家家破人亡。”萧紫罗站起来,走到顾风华的身边,“公子,那便回去吧。”
她从不肯喊一声他的名字,每次都只唤作公子。大概,她不太愿意想起来,他姓顾。
顾家的名声一下子就给她毁得干干净净。
顾家几代单传没有旁支,闹将起来最多也就是那些个妻妾不合的小打小闹,根本损伤不了什么。可是萧紫罗跟人私奔又被顾风华追回来的事情,直接把老夫人气的呕血了,没过多久顾家主家就设了灵堂。
老夫人下葬的时候,顾风华都没有去,据说是醉在了望月楼某位姑娘的床上。一时间茶寮酒肆最热闹的话题都围着顾家了。
“罗儿,你又算计我。”他如是说,“你想怎么做都好,可不可以不算计我?”
“公子,是你我留下的。”萧紫罗摸着自己的肚子,“你该去看看老爷和夫人的,也许再过些日子,就看不到了。”
“罗儿,你的心肠是铁石做的吧?”顾风华幽幽叹息,“你非要顾家的人都死绝了才会开心吗?”
萧紫罗不回答,却低声说起另一件事来。“我有一个妹妹,叫琼儿,比我小了三岁,笑起来有两个深深地酒窝,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
“琼儿从很小的时候就爱跟着我,那时候去看杜鹃花开,她摔了一跤,扑在我怀里哭了一整天。”
“后来举家入狱的时候,她是被丢进烧开了水的铁锅里,活活烫死的。她哭着喊姐姐的时候,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萧紫罗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平静,手心却被掐出了血痕。
顾风华听着她平静的声音,心口震了震,伸出手紧紧的拥住她。“对不起。”当年萧家的案子,是他爹审理的。
“我还有一个弟弟,是在狱中出生的,爹娘还没来得及给他起名字。”
“那时候两个狱卒在打赌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结果生出来之后,其中那个赌输了的恼羞成怒,一脚把他踩死了。”
“那时候他刚刚出生,连哭都没来得及哭一声。”
萧紫罗看一看自己的掌心,一片血渍。
“你告诉我,我该恨谁?当年那些狱卒,不出意外的话,都是顾家的吧。我问你,顾家当年收了白家多少贿赂?”
顾风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挖开自己的伤疤,一片血肉模糊。
“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