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狱中看着家人惨死的时候,顾公子你在做什么?你大概在赏月吧?我记得那一天是中秋。”
“罗儿,你爱做什么就去做好了,不要告诉我。”顾风华抱着她,似乎看到她落下泪来。
难怪每年中秋她都恰好在发烧,这么多事情压在心底,不但不能说,还要对着仇家的人低眉顺眼百般讨好,她只能生病了。
“你现在,还想要我生下一个顾家的孩子吗?等到以后告诉他,他的这些亲人都是怎样一副嘴脸。”
“罗儿,要不要他都随你,你怎么做都好,我只想要你。”顾风华拥着这个女子,几乎说不出话来。“既然你这么恨,我替你动手好不好?只要你开心就好,生生世世,我都只要你就好了。”
“哪有那么多生生世世。”萧紫罗嗤笑一声,“我今生都不想遇见你,来世更不会想遇到你。”
“罗儿……”
“若有来世,我绝不想再看你一眼。”
那些年来,他提笔写诗作画,她站在桌边替他磨墨;他在书房看书,她拨亮灯芯在他手边放一碗银耳莲子羹;他生病在床,她衣不解带日夜照料。
到头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她说,我绝不想再看你一眼。
他本以为那些恨过得久了总会淡去,可事实是,这些恨意已经在她心里扎根了,成了她心里的一颗毒瘤。
前世所说的来生,记得的始终只有他一个。
半个月后,顾家因为谋逆之罪举家入狱,罪证确凿辩无可辩。
萧紫罗冷眼看着,不置一词。
“顾风华,即便你愿意用举家的性命成全我,来世,我也不愿意再多看你一眼。”临刑前,她如是说。
我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在风华殿的厢房里,玉兮守在床边。
原先我总觉得那三生三世都是前世的事情了,于我而言不过像是别人的故事,冷眼看着便罢。可这一场梦却真真切切痛彻心扉。原来是我亲口说出那么一句话,来世,我也不愿意再多看你一眼。
“玉兮。”我喊一声,嗓子干的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
“醒了?”玉兮走到床边扶起我,给我递了一杯水。
我点一点头,喝了水,偏头看玉兮。“我明明知道,若真心真意爱一个人,相思刻骨,即便是喝了孟婆汤也不该忘记的。你,想起来了吧?”
“不错,我想起来了。你也应该已经想起来了。”
“那是自然。”我低下头,“呵,我终于明白为何师父会给我下相思咒了。那句话,伤了他千年。”
要怎样的恨意,才会让人说出那么决绝的话来。
“玉兮,你当初给我下了什么咒?”
“两生咒。有多爱,就有多恨,相爱相杀不死不休。”
我摸一摸心口,低低的笑。“是啊,那一世,我多恨他,又多爱他。”
窗外日头正盛,阳光明媚耀眼。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小男孩携着一只变小了的白色神兽向我走过来。
“娘,大师伯说你最近就会醒过来,果然不是骗我的。”小男孩看我醒了,飞奔过来扑进我怀里。
我轻笑,这便是我的孩子,阿离。我是昏睡了多久,孩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伸手抱住阿离,我看向白泽。“白泽,三足乌回去了?”
“上神,三足乌把心给了你,回了东荒。”白泽走到床边亲昵地蹭着阿离的手。
“嗯。”我摸了摸心口,那里似乎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在滋生。“神族该醒了,我们回东离吧。”
师父兵解之后我冲过去的时候,他给我留了一句话……等我。
即便兵解的后果是魂飞魄散尸骨无存,即便连他的法体都已经化作飞灰,可我仍然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他要我等,我便等,千年万年都可以。
回到东离的时候,我竟然在当初住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枚凤凰蛋。阿离拿起它狠狠地敲了两下,里面立刻传出了赤影的痛呼声。
“上神饶命,我不过是找个灵气足的地方修炼而已啊。”
“阿离,快别敲了。”我斥责一声,阿离点头,手一挥就把凤凰蛋扔了出去,赤影发出一声惨叫。阿离开心的跑去又把那个蛋捡起来,左右摇晃。
“君子报仇,千年未晚。”凤凰蛋里传出赤影恶狠狠的赌咒声。
“好了,出去跟白泽玩吧。”我从阿离手里拿过凤凰蛋,拈了个光球缓缓地压下去,不一会儿就传出凤凰蛋碎裂的咔嚓声。“赤影,你出来吧。”
赤影应一声,没多久碎裂的凤凰蛋里就爬出来一只通体血红的小狐狸。
“你的修为不够,千年之内就只能是这么一只狐狸了。”我拍一拍他的头,把他抱进怀里。
千年、万年,不知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于是阿离的玩伴便由白泽变成了赤影。毕竟白泽是上古神兽,让它天天陪着一个小孩子玩,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而且阿离似乎觉得那只红色的小狐狸要比那个雪白长角的巨兽好欺负的多,所以每每想出什么新点子都现在赤影身上施行。
有一次我从桃花林抱了一坛子桃花酿回东离的时候,还无意中听到了阿离抱着赤影跟他讲心事,说娘亲回来之后就只知道喝酒都不管他,他每次想要吃东西还要跑去业飏山找三姑姑。
不知道是谁教他的,竟然管三师姐叫三姑姑,管大师伯叫大师伯,辈分弄得乱七八糟的。
我晕乎乎的抱着桃花酿回房间,搂着白泽絮絮叨叨的说一些关于幽冥界和业飏山的事情。
“不知道洗梧师兄好不好,他管理着幽冥界,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成为阎王了。”
“业飏山没了写月上仙,如今的掌事应该是大师伯了吧?”
“那天我昏睡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呢?三足乌怎么会把心剜给我?”
“那些年阿离过的好不好?你有没有好好照顾他?”
“白泽,你陪了我这么些年,知不知道情字一关我也闯不过去。”
“师父!”晕乎乎的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床边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脑袋一抽一抽的就扑进了他怀里。
“娘,我是阿离。”阿离无奈的把我放回床上,“你再这么喝下去,就要醉死了。”
“阿离?”我摸摸他的眉,又摸摸他的鼻子,再摸摸他的唇,“我家阿离还是个小小的糯米团子,你不要唬我。”
“娘,已经七百年了。”
七百年了,当初那个声音软软喊一声娘的小孩子已经长成如此英挺俊美的模样,赤影那只公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莫名其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死阿离,以后不许穿白衣。”我斥责一句,缩回被子里。如今我的儿子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上神了,我什么都不用操心。
阿离叹息一声,伸手替我揉着额角。“到底谁才是长辈?你这娘哪里还有一点当娘的样子?”
“那也是你娘。”
“下个月阎王洗梧娶妻,特地差人送来了请柬。”
“嗯。”我应一声。
“下个月三姑姑南宫翎嫁人。”
“嗯。”我继续应一声。
阿离沉默了好久,忽然蹦出来一句话。“下个月我要娶赤影。”
“什么?”我忽的一下清醒了,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虽然我整日只知道喝酒不太管自己这个儿子的确是不对的,但是,他怎么会看上一只公狐狸?“阿,阿离,赤影他是一只狐狸。”
“嗯,我知道。”阿离应一声。
“而且,还,还是一直公狐狸。”我小心翼翼的开口,内心已经出离愤怒了。他是公的啊!公的!
“嗯,我知道。”阿离又应一声,不咸不淡的态度。
“你怎么可以娶他!”我怒斥。
阿离挑眉看我,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杯茶抿一口。“现在清醒了吧?”
我发现自己被骗了,忽然觉得恼怒,到底谁才是长辈?
“尘炎帝君遣来的人已经在门外等了三天了,是带了聘礼上门求亲的,你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不去。”我愤愤然,决定把这个儿子赶出东离。
“果真不去?”
“果真不去。”尘炎当初吹了三个月的笛子我都不搭理他,何况现在只是遣了人来站三天而已。
“那我只好把那些聘礼扔出东离去了。”阿离撑着下巴看我,似笑非笑的样子。
白泽听他说出这话来,一直在蹭我的脚,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半个月后,阿离用如果我不去他就带着赤影去这件事威胁我,拖着我去了幽冥界。
阎王娶妻是件大事,本来死气沉沉的幽冥界都热闹了很多,路上时不时的就会碰到一些提着大红灯笼的小鬼,忘川河两岸的彼岸花又开的如火如荼了。
当年被我劈过的阎王殿和其他地方都已经整修过,也不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大殿正上方放了一颗南瓜大的夜明珠,照的四周亮堂堂的。
我没想到二师兄娶的竟然会是三师姐,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偏头竟然还看到玉兮冲着我浅笑。
大师伯和二师伯坐在主位上,洗梧师兄携了三师姐拜天地,一片铺天盖地的红。
“阿离,你是晚辈,一会儿定要追着他们要红包。”我坐在一边的宴席上,循循善诱的教导阿离。
“你少喝一杯。”阿离夺过我手里的酒杯。
我内心悲愤,现在竟然被自己的儿子管着,还要受他威胁。
“仙界魔界幽冥界竟然同坐一个屋里吃酒席,可真是奇观。”阿离叹一声,动手给我布菜。
“阿离,你好久都没有叫我娘了。”我撑着下巴,一点胃口也无。
“因为你一点做娘的样子都没有。”阿离说完就不再管我,只是喃喃自语,“等你成了亲,我回去就好娶赤影了。”
“你真的想着娶赤影?”我怒了,“他可是只公狐狸!”
阿离挑眉看我,“你果然是醉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冷哼一声,觉得被自己的儿子鄙视实在是没有面子,悻悻然趴在了桌子上把脸蒙起来。
“你若是还不回来,我可真要把这个娘丢到东荒去自生自灭了。”
“她是你娘,不孝的上神会遭九天雷劈。”
“就是。”我应一声,顿了顿,猛地愣住了。这个声音……“师父!”我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模样,冲着我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