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独自守着这个孩子,安安静静的等消息。至多不过大半年,他说过孩子出生之前一定回来的。
半年之后,修罗将军凯旋归来的消息传遍了国都的每一户人家。凤摇筝高兴地捧着大肚子由楚儿扶着等在城门口。
只是等军队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她却呆住了。
傅修罗治军严明却不刻板,以往班师回朝都是带着喜气的,可这一次却弥漫着一股肃杀哀凉之气。
“丛迪,将军呢?”看到他没有策马走在最前面,凤摇筝强压着心中的不安。
“夫人,将军回来了,在后面。”丛迪停下马,神色黯然。“夫人,你如今身怀六甲,千万要保重身体。”
她明白了。凤摇筝按着心口,一步一步的向后走,直到看到那一袭白布。
他的双目紧闭,手指冰凉而僵硬,手里还紧紧的握着一缕头发,他出征时她亲自剪下来系好交给他的。
“傅修罗,你答应我亲自回来给孩子取名字的,名字呢?”
“傅修罗,你许我的一世安稳,你可曾做到?”
“傅修罗,你欠我的共话桑麻隐世而居,何时兑现?”
“傅修罗,你言而无信。”
她的质问字字泣血,站在残阳下的身影枯瘦的没有一丝生气,一如当初在扶风阁时凄厉而萧索的模样。
“夫人,将军已经回不来了,你怀着将军的孩子,一定不能出事啊。”楚儿在一边劝着,却听凤摇筝的声音凄厉狠绝。
“他都不在了,我还要这个孩子何用!”
最终是丛迪用手刀把她打昏了带回将军府的。
明明她的情绪不稳定,如今还大着肚子,可真的等到了傅修罗的丧事,却不哭不闹,只是一点一点帮他擦拭干净他脸上的灰暗,然后安安静静的跪在他的灵堂前。
她本就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子,如今对着所爱之人的棺木,眼泪也不知道该流给谁看。
只是还想多守着他一会儿,就一会儿,哪怕丛迪在一边告诉她要入葬了。
几天几夜的彻夜守灵即便是一个身体健壮的成年男子也会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何况是她这样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
傅修罗入葬的时候,凤摇筝没有陪在他身边。她已经没力气走出去了,只能倚在小院的美人榻上发蒙。
即便再坚强,棺木里躺着的那个终究是她的夫君,她此生唯一爱着的男子。
以傅修罗的本事,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战死沙场?何况此战大捷,主将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战死?仅凭那一支毒箭?
只怕真的是功高震主,可她却无能为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多悲哀。
凤摇筝安安静静的过了好久,似乎门前挂着的缟素都有些泛黄了。她怔怔的弹一首曲子,不眠不休的样子吓得楚儿不知所措,都不敢劝她节哀。
“夫人,要不,要不我们一起去看一看将军吧。”慌乱之下楚儿说出了这样的话。
“好。”凤摇筝应一声,抱着当初傅修罗亲手给他雕刻续弦丝的凤尾琴,去了他的坟前。
那里溪水潺潺、山色空蒙,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悦耳动人。论到隐居避世,实在是一个好去处。
只是如今,却要守着他的孤坟隐居?
“傅修罗,早知今日,我当初便不嫁给你了。你说的话,没有一句成真的。”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凤摇筝的手指也是冰凉。
“你说要护我周全,却留下我们这一对孤儿寡母。”
“你说等我青丝变白发的时候,你握着我的手陪我看日出日落。”
“你说以后要替我挽发,描眉。”
“你说要替孩子取名,教他习武,看他成家。”
“你说要免我惊免我扰,免我四处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其实我虽然不喜欢筝,但是很喜欢弹琴给你听的。”
凤摇筝说的平静,眼里却落下朱红色的血泪来。
“你怎么这么残忍,为了你的赤胆忠心铮铮铁骨,独独留下我一个人?”
凤摇筝把头靠在石碑上,血泪顺着面颊滑落下去,滴在石碑上,如同石碑泣血一般。
“夫人!”楚儿听着凤摇筝好一会儿都没有声息,回过头来看的时候不由得惊呼一声。
她跪着的地方已经全是血迹了。如今她肚子那么大,不知道是不是要早产了。
“楚儿,我不要墓碑,我要跟他合葬在一起。”
一句话奠定了结果,最终,修罗将军的夫人死于难产,腹中的孩子也没能活下来。
与其留我在风中独自一人听白骨哀,不如与你同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人,与子同归。
京都有一家商贾富贵人家没落了,头几天还有些人指指点点把这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等过些时候,也就没什么人记得了。
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
萧紫罗坐在酒肆里听着别人谈论白家没落了,落得个遣散家仆卖儿卖女的下场,淡淡的催促酒家。“九儿,赶紧拿酒,我要回去了。让你家店主多备一些桃花酿,过些日子就是我家老夫人的寿诞了。”
“好咧。”酒肆里的小厮拿出来两坛上好的桃花酿递过去,“萧姑娘可嫌重?我给你送到府上去?”
“不必,我还拿得动。”萧紫罗笑着接过两坛酒,“银子照着老规矩,记在账上。”
“那是自然。”小厮赔笑,目送着萧紫罗离去。
京都都是这样,士农工商,商人属于最低等的,不管多有钱都不能赊账。谁知到你哪天就家道中落了呢?不过只要是士族出生,但凡有些时候没带银子,都可以先记账。毕竟士族不是说败就败的。
萧紫罗是这家酒肆的常客,公子风流归风流,却独独对这酒很挑剔,独爱这家的桃花酿。
说起萧紫罗,小厮九儿一提到就咧嘴笑到耳根。嘿,就是顾大人家嫡子院中的主事丫鬟,听说七岁被买进府中,小少爷一眼就挑中了。如今十七,生得美貌脾气又好,一看就不是丫鬟的命,大家都知道她是要被顾大少爷收房的,虽然做不了正妻,不过肯定会是最受宠的一个。
“公子,酒来了。酒醉伤身,喝起来节制些。”整个顾府,也只有这个萧姑娘的话大少爷会听进去两句。
“无妨,罗儿,你可要陪我一同喝两杯?”
“罗儿不敢,公子还是请秦小姐陪着喝两杯吧。”萧紫罗不动声色的带进了个女子,是秦参军家的妹子。
“哈哈,还是罗儿懂我。”大笑着,顾风华挑眉看向那便站立的一个女子。“秦姑娘可愿意陪风华喝上一杯?”
那女子红着耳根走到顾风华身边坐下,萧紫罗识趣的退出小院。
这个顾风华,便是顾家的嫡子,生的风流倜傥俊美无双。照理说嫡子是应该住在本家的,可他嫌住在本家不得自由,便擅自做主置了块宅地搬出来了。
“霜儿,晚些时候提醒公子,要记得给老夫人准备礼物。”
“这些事情以往不都是由罗儿姐姐你做主的吗?”霜儿不解。
“以往是以往,如今公子已经行了弱冠之礼,这些东西都该主人家自己拿主意了。”
“罗儿姐姐,反正你也早晚会是主人家的,你拿主意也一样的。”
“你这死丫头,再胡说撕了你的嘴。”萧紫罗作势打她一下,霜儿笑着跑开了。
大概是因为当初顾风华一眼就看中了她的缘故,萧紫罗在顾府是不同的。其他丫鬟连名字都未必会有,只有个称呼,唯独她可以保留自己的姓氏。
没过多久,就是顾家老夫人的寿辰。顾家三代老臣,即使这一代的子嗣无能只知道流连花丛,可顾家老爷还在,顾家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所以老夫人的寿辰热闹非凡,连几位王爷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罗儿,风华什么时候来?”房中的老夫人容光焕发,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六十岁的老妇人。
“公子一心为您挑礼物呢,晚一些就会过来的。”萧紫罗挑出一个金翅银凤簪替老夫人簪上,“老夫人您的气色可是愈发的好了。”
“都半截入土的人了,哪里还有好气色。就盼着风华早些把你收了房,给我们顾家添丁进口呢。”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由她扶着向前厅走去。
难得顾风华去得还算早,甚至亲手拿了礼物,虽然那些礼物最终还是由萧紫罗挑的。
“你这小子,总算知道过来了。”
“奶奶,您当初一定是个美人儿。若您年轻个二十岁,风华一定天天追着您跑。”顾风华笑着站到老夫人的另一边,一看之下,跟萧紫罗显得如同一对璧人。
“少贫嘴。罗儿这么漂亮,脾气又好还会管家,你怎么还不早点娶了?”老夫人那眼睛瞪他,“罗儿不喜欢这么闹腾的场合,你陪着她去后院坐坐。”
“好,好。”说吧,另一个丫鬟过来扶了老夫人,顾风华率先向着后院走去,萧紫罗落后半步跟在后面。
后院没什么人,跟前厅比起来真是安静的不像话。顾风华找了个亭子坐下,挑眉看着萧紫罗。
“白家的事,你有插手吧。”
“白家本就亏空到骨子里了。”萧紫罗也不辩驳,干脆的承认了。别人都道顾家的这个公子风流成性一事无成,可谁知到他只是冷眼旁观罢了,心里对于什么事都清清楚楚。
“你自己看着办吧,别惹出乱子来就好。”顾风华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这茶又苦又涩,还是酒好喝。”
萧紫罗站在一边不答话,螓首低垂。
“罗儿,奶奶的话,你觉得如何?”
“公子觉得好便好。”
“我觉得好便好?”顾风华目光灼灼的看她,似乎想要把她看穿,“那好,今晚你便侍寝吧。”
等了她这么久,到头来竟然是这么一句话,她明明不是个木偶。
“是。”萧紫罗应一声,声音平静无波,指关节却白了白。
“罗儿,你就不能对我用一点点心?你想怎么样都好,我都护着你,可你能不能放一点点心在我身上?”那夜,顾风华拥着她说。
“公子多虑了。”萧紫罗声音清浅,却在第二天一早,背着顾风华喝下一碗汤药。
“罗儿姐姐,你这样,公子知道了会不高兴的。”霜儿拿着空了的药碗,咬唇看着她。
“我是丫鬟,身份低贱,怎能生下顾家的子嗣。”萧紫罗安抚的拍一拍她的肩,“何况,他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