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跟其他只会歌舞的女子不同。弹琴的女子指尖多少都是有些茧的,可是她却没有,手指细腻白皙的如同新生的婴孩。可是拿起剑来的凌厉气势,绝不是朝夕之间就能练成的。
傅修罗握着她的指尖问过,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告诉他,这时间有一种换颜术,能够除去所有你不想留下的痕迹。
其实也不必别人都知道,那是换皮。把原先长着疤痕或者茧子的那块地方的皮肉成片割去,再用上一种药,新长出来的地方便会如新生一般没有一点瑕疵。
以前是在扶风阁出卖色相,自然要做到尽善尽美。不过现在是战场上,伤痕倒成了炫耀的资本。
那一场战胜之后,丢失的几座城池也接连拿了回来,皇上一道圣旨,让修罗将军再镇守半年,养精蓄锐一举拿下戎狄。
傅修罗领了旨,在边关苦寒之地练兵也没见有不满。
有时候和士兵们玩闹,搏斗中可以看到他满身都是刀伤,一道一道斑斑驳驳的。而这种时候,凤摇筝只是在一边看。她不心疼这些疤,因为没有这些疤,他丢的就该是一条命。
“娶了你,却给不了你一份安定的生活,凤儿,你可怨我?”傅修罗抱着凤摇筝出神的时候,时常会这么问。
“我本也不是个纯善的人,不过是嗜血而生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凤摇筝嚣张的抬起下巴,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
她不但冷然傲气,也精通排兵布阵,从一次本来只是让她玩闹的指挥中就可见一斑。
她不是养在闺阁的女子,而是纵横沙场的修罗。
“修罗,或许我该叫娑罗的。”
“嗯?”
“娑罗恶鬼的娑罗。”她如是说。因为在战场上,她如鬼魅一般,杀人见血,剑剑残虐。
“嗯,我们是一类人。”傅修罗笑着抱紧她。
再次回齐国国都已经是两年后了,戎狄虽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下来的。
除了练兵,后面的战事又持续了一年之久。边关苦寒,将士们有时候都会抱怨,只有凤摇筝从不多说一句。
接近年关的时候,军营里也热闹过一回。一年一度的节日,却孤身在外,任谁都会想念家中的父母妻儿的。
“丛迪,军营里过年是怎么过的?”趁着傅修罗去军营里巡视,凤摇筝拉过他的副将盘问。
“回夫人,军营里有什么好年能过啊。一帮子的莽夫,除了拿刀什么都不会。”丛迪无奈的摇头。
“若是在家里,总归是有一件新衣一碗团圆饭的。”凤摇筝撑起脑袋如有所思,“在军营里,新衣只能算了,团圆饭还是可以吃的。吩咐下去,明天晚上一个营一个营的集合,燃了篝火一块儿喝酒,都来守岁不许睡觉。”
“这个……”丛迪为难的摇头,“这可是在边关。”
“边关才只能燃了篝火喝着酒,换做在家里,就是抱着妻儿了。放心,不会有事的。”凤摇筝挥挥手,“我先出去一趟,如果修罗回来,告诉他我去北面的小树林看风景了。”
丛迪应一声退下,大概还是觉得不应该这么轻率,神色不虞的打算再去问一遍将军的意见。谁知到得到的回话竟然是“她说怎么做就怎么做。”他想劝说戎狄如果趁机来犯会造成很大损失,结果傅修罗竟然笑着说无妨。
军营里将军最大,皇上的话都不管用。丛迪无法,只好照着凤摇筝的说法去做。
凤摇筝在北面的小树林里绕来绕去走了很久,小树林的对面就是戎狄驻扎的大军。
“你这是怎么想的,只记着要过年了。”傅修罗看到她盯着前方发呆,不由得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愁什么呢,我们还是团圆的。”
“谁说我发愁了。”凤摇筝斥责一声,转而挑眉冷笑,“我们要过年,还要好好过,我就不信他们不过年。僵持了这么久害的我年都过不好,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真是个毒妇。”傅修罗摇头叹息,把那个女子拉进怀里。“你想了什么阴损的点子?”
“让士兵们吃好喝好大声唱歌,气死他们。”
傅修罗失笑。
又拉着他去了小树林旁边的几块空地上溜达了几圈,回到军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凤摇筝又去了伙房一趟,搬了好多大坛的烧刀子堆在一起,一坛一坛揭开往里边倒一种白色的药粉,还特地嘱咐了今晚将士们喝酒只许喝这些下过药的。
酒坛子太多,倒药粉这种事情,还让她忙活出了一身的汗。
傅修罗双手抱胸在一边看,既不帮忙也不阻止,只是下令今晚就算是喝酒玩闹也一定要把武器带在身边。
“你倒不怕我胡闹。”回去换了一身火红色的广袖襦裙,裙裾上大片大片的折枝牡丹开的耀眼。凤摇筝梳了个发髻,仍旧没戴任何首饰,却已经是光彩夺目了。
“你若是想的话,怎么样胡闹都可以。”傅修罗伸手摸了摸她脸色的那道疤,“其实有了这道疤,看起来好像更美了。”
凤摇筝啐他,出去的时候已经圆月当空了,营前的空地上一堆一堆的篝火噼噼啪啪的烧着,周围一圈一圈围坐着许多士兵,正在肆无忌惮的开玩笑。
“大家听着,今天这酒钱都由将军府出,喝多少都不算在你们头上。”这话一出,营前登时热闹起来,连原先对这位将军夫人的不满也压了下去。
“别人家媳妇都知道要敛财,只有你是个败家的。”傅修罗笑着握住她的手,带她走到丛迪那便一同坐下。
“夫人是女子,可别跟大伙儿一块儿喝那么多酒。”士兵的嗓门都大,这会儿又因为热闹说话声音更大了,震得凤摇筝耳边都嗡嗡响。
“听说夫人初次去将军府,就问将军要了烧刀子喝,想必酒量大得很吧。”这话让傅修罗微微皱了皱眉,凤摇筝看他一眼,扬起下巴。
“我酒量可不大,不过肯定不会喝醉。看你酒量那么大,再多喝两碗壮壮胆,去中间唱歌去。”
“唱歌那还需要壮胆。”刚刚说话的士兵大笑,洒脱的站起来走到火堆旁边,扯开嗓子就唱起来。
这么一来,气氛就更热闹了,其他士兵也不再束手束脚,都放开了声音跟着一块儿唱起来。
军营里的歌只要扯开嗓子就好,这么一唱起来,声音震天响。
“我敢打赌,戎狄那便的士兵现在肯定妒忌的要命。”拉过傅修罗,凤摇筝在他耳边轻言细语。倒也为难他在这么吵的情况下还能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你就不怕戎狄趁我军不备来犯?”
“那也要他们有这个本事。”那傲然自信的神色,能让看到她的人都怔住。
等到月上中天了,大家都喝的差不多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傅修罗喝的也不少,脸色映着火光红的炫目,凤摇筝侧身靠在他肩上。
“再等半个时辰,就回营帐去吧。”朱唇轻启,话语轻轻。
傅修罗把她往怀里挪了挪,不答话。
半个时辰后,本来喝的不省人事的士兵们,忽然断断续续的醒了过来。
“外面天寒,大家还是回营去睡吧。”一声令下,士兵都爬起来三三两两的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你在小树林里做了手脚?”傅修罗疑惑的揽着凤摇筝往营帐走。
“谁告诉你的?”凤摇筝似笑非笑的看他。
“今天大家放肆成这样都不见戎狄有所行动,我可不信他们会安安分分的看着我们这儿热热闹闹的过年。”
“也许人家心存善念呢。”凤摇筝说着把那个烦人的男人推进营帐,“睡你的觉吧,有什么疑问明天不就都知道了。”
新年果然是要收礼的,不过这份礼物似乎不怎么高兴。
等到她带了队人走到小树林探了探之后,一脚踢开一块小石头,顺着走了几个奇怪的方位,面前竟然出现一副诡异的画面。
戎狄主将阿塔木这会儿正瑟瑟发抖鼻涕横流,一副被冻了一夜的样子。旁边带来的一队人情况也很糟糕。
“昨儿你不是问我戎狄为什么不来偷袭吗?现在你可以问问他呀。”凤摇筝抽出软剑指一指阿塔木,继而飞快的在他的右手手腕上刺了一剑。
“来人,带回去。”吩咐了一声,丛迪立刻上去捉拿了阿塔木。阿塔木本来还想反抗,无奈冻了一夜,刚刚又一时不查被那个女人挑断了手筋,实在是没什么杀伤力了。
年关过后,傅修罗携着凤摇筝率人一路北上,攻打过去几乎都畅通无阻,有些战策阵法想不通只要凤摇筝点拨一下立刻就通透了。
等到开春的时候,戎狄被灭,傅修罗拨了人镇守之后就班师回朝了。
带着这个女子回丞相府,傅修罗头一次有了回家的感觉。
战事告一段落了,凤摇筝恢复了每天都在院子里晒太阳打瞌睡的习性,而且愈发的懒散了,不由得让人怀疑当初军营里的女子还是不是她。
“修罗,你什么时候才能辞官隐退,陪我一起携手共白头?”榕树下,那个女子倚在美人榻上无奈的笑。
他的戎马生涯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结束?这样的杀伐固然地位稳固,可难免功高震主为人所不容。
可即便知道,她也什么都不能说。
齐国离不了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将军,如今再多她这一个罗刹女。江山不稳的时候他们可以纵横天下,等到一切都稳当了,谁会是被杀鸡儆猴的那一个?
再后来南蛮来犯的时候,已经有过了半个年头,那会儿琼枝花正开的如火如荼。
凤摇筝没有跟他一起去,只是站在城门口送他离开。
离开的时候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说,凤儿,孩子出生之前我一定回来,给他取名字。
一定回来。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之间的交流都是靠锦书传递的。
锦书难托,相思成疾。衣鬓袖角微熏,染满了书卷的香气,一池子的墨都化开了。书信写得多了,她倒愈发的有大家风范了,那种青灯黄卷泼墨染了夜色的感觉,愈发浓重。
凤摇筝看着渐渐隆起的肚子,看着他的家书一遍遍的读着,一个字都不愿放过。
她说待你半生戎马,解甲归田陪着我共话桑麻可好?
他说好,等这一战打完我们便隐世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