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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章失之交臂
书名：山河昨夜多风雨 作者：水波轻唱 更新时间：2016-12-12 16:20 字数：3438
元帝未置一词，似出神，似沉思。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半生，还足够熬尽所剩无几的时光继续思考。
因为爱，本就是一个问题，而非答案那么简单。
“白卿，在世人眼里朕是个死了的人，而你则是个该死的人，我们都还活着，却都不配再活着，既然如此，我们就当自己已经死去，一起留下陪着素明吧！”
在这沉寂的宫阙中，在每个角落都载满了回忆中欢声笑语的殿宇里，深藏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恨纠葛，也许多年后他会被书写成一段传奇留芳于世，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也许会就此永远沉睡，掩葬在深宫不知名的一处，渐渐被遗忘成为化石般的永恒。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正是远行的大好时光。
怜月河上，来往船只川流不息。
这条河是乌澜江的支流，是晏国境内流程最长、商业往来最为频繁的河流之一，也是沟通南北方向的枢纽要道，由此溯流而下、顺风顺水不过三日就可直抵赵国。
被故国抛弃、被至亲遗忘、被自我放逐，往事如烟，年华似水。梦回三更处，辗转嗟叹中，犹记山河昨夜，风雨声声。
到如今，纤尘散尽，荣华逝去，故乡反还不及他乡更觉亲切。
“船家，可能载我去赵国？”岸边，又见素衫罗裙的绝代美人。
赵国一去，行船万里，沿途艰险无数，往返需十几日，即使肯下重金也不过能觅得一二条渡船罢了，所以问这话时，水婧并没有报多大希望。
船上，背对水婧的摆渡人沉默不语，他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大晴天里竟是一副雨装出行的齐全打扮。
附近几个船家划船靠近，热心的七嘴八舌说了起来：“姑娘要去哪里，上我的船吧，他的船是等人的，只停不走。”
“姑娘去哪里？上我的船吧，我的船行得稳。”
“我的船便宜。”
混乱的争执中，那奇怪的摆渡人开了金口：“谁说我的船不走，我要等的人就是她。”
水婧抬眸，视线遇到那人，再不移开。
围观招揽生意的船家，见两人已达成默契，无趣的各自散去。
碧绿的斗笠下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俊颜，他伸出蓑衣下的手递到水婧面前，带着从容的邀请与期许的询问：“在下一无钱财、二无家产，仅有的不过是旧船一条、庸人一个，不知佳人可愿与我一道泛舟五湖四海、共揽天下美景？”
望着眼前宽厚踏实，多少烽烟血腥后依旧如昔等待的这只手，经经久久，水婧终于展颜笑开，她爽快的将自己的手交到罗鸿的掌中，轻盈的跳到船上，落入他敞开的怀抱中。
既然心底是如此贪恋那份温暖，又何必再拒绝。
“你的右相不当了？”
“官位没你重要。”
“好好一个人，干嘛穿成这样？”
“前路多风雨，我得为我的美人保驾护航啊！”
“油嘴滑舌。”
痛失了叶泽，推开了赵无源，错过了云锋后，她终于还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方港湾。
平元元年九月，晏国右相罗鸿献印而去，承帝将左右相位合二为一，越明年，新相诞，是为晏国前左相：楚逸。
三年后，浣阳城天峰山故地。
浣阳天峰六月，风雨凄迷。
松间沙路上细碎的轻响是那么熟悉，提醒着她又回到了这里。
檀木雕花、汗血马拉车，车窗用以遮挡的帘子都是上好的绸缎，顶檐角挂着四个纯银的小铃铛，马车跑起来，一路清脆灵灵的声音格外悦耳动听。
车厢内，水婧慵懒的倚靠在罗鸿的怀里，午睡醒来，不雅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罗鸿低头，宠溺看着怀中人朦胧娇憨的样子，一时没忍住，在她粉嫩的脸颊上狠狠啄了一口，毫不意外的换来了水婧撒娇似的回瞪。
自从三年前的那场晏、赵大战后，两人便双双离去、四海经商，过着神仙眷侣般自在无忧的生活。
这一次回来，乃是水婧应了一位故人之邀。
沙路尽头，罗鸿率先跳下马车，然后回身，小心翼翼的去扶大腹便便的水婧，一直等她站稳了，罗鸿却还是不放心的扶着不肯撒手。
水婧不满的嘟着嘴抱怨：“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我要见的是你师傅，又不是什么坏人，我武功这么高，你还不放心吗？”
邀水婧前来的人正是蔚倾远，他说要单独见见水婧，有一件重要的物什要交给她，而水婧也正好有一些旧事要告诉他，与罗鸿商议之下，还是挺了个大肚子不远万里的跑来了。
嫩竹新出，竹影阴凉，雨洗竹净，风送竹香。
青青的石台上，三杯两盏淡酒，曾经的一切便在这岁月萧索的悠长中化为乌有。
石台旁，白发白衣的老人持着酒杯，面色安详，似乎事先已经知晓了水婧到来的时辰，又仿佛千百万年就这么一直在这里，等待着一个已定的结局。
“你来了。”微风从竹林中淡淡的吹过，清清凉凉，蔚倾远握着杯子的手松了松，声音也是淡淡的。
水婧微笑着在他的对面缓慢地坐下，迟疑地道：“外公，我听鸿哥哥说了，我是该，叫您一声‘外公’吧。”
“嗯，孩子。”对于这个问题，蔚倾远没有给予正面的回答，只是轻轻地默许。
得到了答案，水婧的心里忽然更增了几分喜悦，找到亲人的感觉，总是很亲切，她歪着脑袋，像个小姑娘似的不解的询问：“外公，您救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您的身份呢？”
看到她孩子般执拗的样子，蔚倾远又笑了，眼神温和，眉目疏朗，避而不答却反问道：“婧儿，鸿儿他待你好吗？”
被问到的水婧腼腆的低下了头，害羞着不好意思说话，只是甜蜜的幸福，全都清清楚楚的写在了脸上。
老人见她欢喜，满是褶皱的脸上也带上了少见的喜悦，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略显破旧还带着一些干涸血迹的穗子，放到水婧面前道：“婧儿啊，云锋其实还活着。”他给水婧看的那物，正是云锋随身佩剑的剑穗，他道：“那战后，云锋受了很重的伤，被山上一个猎户所救，这三年，他一直在养伤，伤好后他也试着找过你，但你常年行踪不定，最后他只好找到了我，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然后告诉你‘他过的很好’。”
水婧激动的伸出手，颤抖着将那剑穗紧紧的握在了手中。
一直以来，叶泽和云锋都是她经年岁月里烙下的心病，等她好不容易放开前者的时候，又因后者的死再一次深深受伤。而现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她终于可以丢开心上所有的负担，余生真正轻松自在的为自己而活了。
水婧极力压住波澜起伏的心情，将那一句“他在何处？”换成了一个“好！”。即使希望很渺茫，但她仍然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再次遇到那个倔强隐忍的男子，哪怕遇不到，既知他一生安好，见与不见本就再没有多大的意义。
“外公，这次来，我还想告诉您一件事，如果哪一天，您走累了，不想再漂泊了，可以回水宇天阁去。”
“这话是‘她’生前说的。”蔚倾远问。
水婧点点头，答了一个“是”字，将赫离风临终前托付的玉佩交给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阁主一直对当年的事很后悔。”虽然知道“赫离风”的身份，但多年叫习惯了，一时也改不了口。
蔚倾远闻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方才道：“其实她无须内疚，当年的事她做的已经很好了。”
或许从没有人知道，五十年前决战长延城的那场血战里，还有一段隐秘的故事。
在张敬之的军队战败后，平素治军严谨的赫离风，也生平第一次有意放了水。她私下瞒着所有的人，留出一条密道，欲放皓桀然与岳盈离去，不幸逃亡途中，被急功的小将撞破，乱箭之下，还是射死了不谙武功的岳盈，射伤了皓桀然。
岁月无情，流沙般掩埋了曾经金戈铁马下的往事种种，当年英俊潇洒的皓月公子也经不住时间的打磨，垂垂老矣。但即便如此，那些曾经的关心与维护也都不是假的，赫离风没有背叛他们的同门情谊，她是真的为皓桀然用了心。
奈何人算，终究不及天算。
蔚倾远见水婧的思索还有几分稚气，不禁点明了她的疑惑：“不要觉得我们当年的选择很难理解，孩子，你还年轻，人生漫长，命途多舛，这一生难免还会碰到许多难以抉择的事，如你所说‘不改本心’，如果今后遇到自己决定不了的事情，就让心来决定，无论经过多少岁月，只有他，不会骗你。”老人温和的笑了起来，眼眸中是看透世事的睿智与悲悯，“你有时真的像极了你的奶奶赫离风，可是你又比她更懂得珍惜身边的人，所以我相信你总会做出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蔚倾远的话依旧很深奥，没有足够的阅历，确实很难理解其中的真谛，但水婧却似略有所悟，终于释然的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林间旺盛草木中，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碎响。两人闻声，同时警惕的望了过去，在看到林中人时，又不禁轻松起来。
原是长时间等在林外的罗鸿有些担心水婧，想要进来看看，又怕蔚倾远责怪，正站在林间捶胸顿足、左右犹豫。
水婧看着远处担忧的丈夫，不自觉的站起了身。
果然是夫妻连心，蔚倾远笑了，也跟着站起身来，成全道“好了，孩子，你快去吧！别叫鸿儿等急了。”
水婧感激的朝他行礼告辞，扶着不便的身子疾走几步，向罗鸿的方向靠了过去。
蔚倾远望着相扶离去的水婧和罗鸿，待他们走远，他才举步朝林子里的反方向处走去。
一片茂密的树荫下，双腿截断的云锋正安静耐心的坐在轮椅上，等待着老人迟缓的步子渐渐的走近。
褪去了曾经的光芒与威风，杀戮与冷厉，云锋周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浓郁的温润之气，他淡笑着看向蔚倾远，突然牵动嘴角，声音醇厚如荡荡深潭：“前辈，婧儿她还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