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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4章往事如烟
书名：山河昨夜多风雨 作者：水波轻唱 更新时间：2016-12-12 16:20 字数：3472
水婧侧头怔怔的看着罗鸿，在他包容一切的从容鼓舞之下，仿佛悲伤地闸门一点点的被打开，痛苦如滔滔江水不可抑制的释放了出来。
没有了矜持的高贵，不顾公主的仪态，失掉一贯的冷漠，再不见谈笑的从容，这一刻，水婧毫无掩饰地嚎啕大哭起来。
看着眼前悲伤哭泣的水婧，罗鸿筋疲力尽般扶着树干，垂首不语。
云锋，我曾答应过你会好好保护水婧，我带她杀出了重围，我会倾尽余生来照顾她，可是，现在她这样的伤心痛苦究竟算是好还是不好，你看透了一切，算尽了一切，可单单忘了水婧也是个女子，纵然才高八斗、智计无双，可她终究也只是个女子，会伤心、会脆弱、会哭泣的女子啊……
满眼的尸山血海，云锋奋不顾身的冲前杀敌，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将士了，可是这一刻他却一点也不害怕，只是模糊的想：他的公主，他的婧儿，那个值得他拼尽生命去守护的人应该安然离开了吧！
断骨错位血肉分离的剧痛从腿上传来，云锋惊觉，原来是右腿被砍断了，他挥剑转身，却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血泊中。
敌兵举刀砍来，却蓦然间俱被流箭射中身亡。
“啊！是她！她是水宇天阁长使水婧，晏国的‘楚颜’公主晏玥啊！”敌兵的队伍里突然发出了一连串恐惧的惊呼。
远远地，一抹绯红一人一马破将斩敌冲入包围中，前进时马儿中箭发出一声类似哭泣的悲鸣轰然倒地，但那抹绯红却仍然熟视无睹、英勇无畏的杀了过来。
思思，居然是思思，昔日“夜煞”的头目之一，那个与水婧有六分相像的姑娘，情愿赔上自己成全他心愿的人，也是被他刻意忽视了多时感情的女子。
她，竟没有走。
横飞的血肉，越累越高的尸体，他从不知看似柔弱的思思的武功原来也这么好，怪不得敌兵会把她当做水婧。
思思冲到云锋身前，一把拉起他，却被云锋挣脱，他怒吼：“你来做什么！”
思思直视云锋的眼睛，从未有过的认真道：“为她而死是你的选择，可我也有我的选择。”她的神色透出决绝的美丽，在血光的衬托中清丽宛若初绽的素莲，“我的选择是，和你在一起。”
云锋凝视着她，经经久久终于感动的朗声应下，紧紧地回握住了她的手：“好！我们在一起。”
两人背靠背，肩并肩，剑过之处，血海滔天。
烟雾缭绕的炼丹炉前，一袭黄袍张扬的晏珏如梦初醒，他凝望大殿金柱上盘旋的雕龙自坐榻上缓缓起身，无声喘了口气问道：“一切都结束了吗？”
“结束了，夜城已倾，云锋与晏玥必死无疑，恭喜陛下独获晏国尊权。”尖细的声音伴着张道士一张谄媚的脸。
“这一次，婧儿是真的不会回来了！”晏珏的心开始刀绞般的痛。
张道士小心的揣度道：“陛下放心，小道会亲自作法三日将云锋与晏玥的魂魄镇入阿鼻之中。”
“奸臣！寡人的爱妹名将因你进谗言而死，你不思谢罪，居然还敢说出这种话！”晏珏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睛里渐渐泛起了嗜血的鲜红，他拔出佩剑，一步步逼近了跪地求饶的张道士。
狠狠一剑，鲜血四溅。
平元元年，赵国撕毁盟约整兵二十万挥师北上，大军行至晏国夜城境内，为“楚颜”公主晏玥与镇国将军云锋率三万守军所阻，双方大战半月，后晏国二十五万大军北下，赵国退兵。
在夜城血战中，当援军赶到时，三万守军及全城百姓英勇奋战已全军覆没，“楚颜”公主晏玥与镇国将军云锋俱疫于此战，尸骨无存。
承帝晏珏失名将爱妹，大恸三日，军礼下葬，举国缟素。
于是史书里，绝世红颜水婧辉煌而传奇的一生，便结束在了那一年、那一战中。
很久都没有飞檐走壁的来皇宫了，上一次这般的铤而走险还是在盛阳十六年，掐指细细算来已过了十多年。
那一次展尽平生绝学的冒险，是为了杀人，而这一次小心翼翼的来去，只是为了见一个人。
“吱呀——”褪色的朱红宫门缓缓被推开。
由于年久未动，开启的霎那，殿门的表面掉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和漆皮，不经意间为这段曾经羡煞世人的天下传奇，又添了几分时光的寥落与黯然。
灵殊宫，曾经传说中天下最华美的宫殿，一个帝王真爱最伟大而现实的见证，困住了晏国第一美人月素明一生的情网。
它的华美毁于盛阳十四年夏的一场大火中，它的风貌重现于盛阳十五年元帝南巡归来后，却随着月素明的离世从此幽闭闲置，再无人入主其中。
作为了一个时代，埋葬在宫闱中的一段深情，最伟大而奢华的纪念品。
明朗的月光透过裂开门缝照进阴暗的殿中，像是重温了谁人的一段前世旧梦，水婧拎着宫灯擎着烛台将殿中的巨烛一一点燃，宫殿的墙壁上，月素明盛装出阁的彩粉绘画在烛火的映照中浮光跃金，依稀可窥当年美人的绰约风姿与殿宇的繁华胜景。
灵殊宫。
这个记载了“楚颜”公主晏玥幼年记忆中所有美好，又浴火重生了水宇天阁长使水婧的地方。
这个爱与恨、眷恋与别离，难舍难分、纠缠不清的地方。
这个彰显了君王深情与专一，悔恨与追忆的地方。
这个，天下独一无二的宫殿。
宫中的摆设还如水婧记忆中一模一样，殿中好似有专门的宫人在常年打扫，虽然陈设已旧，色泽已暗，却不似宫门外那般破败落满厚实的积灰。
这里的繁华在水婧的离开后归于平静，这里的落寞又在她回来时重放溢彩，这里一直都属于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昔日是她的母后，今日是她。
仿佛冥冥中早已有了某种感应和暗示，当烛光的跃动中隐匿于黑暗中那人的背影，就那么清晰而真切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时，一时她竟再不觉该有何惊讶之处。
经历了人间百态，看尽了尘世悲欢，望透了生与死的界限，水婧的情绪与其说是坚韧无比，不如说早已在过尽千帆后变得淡然。
“父皇。”这个生涩的称呼自她的口中唤出，陌然而久远。
黑暗中的那人转过身，平静的道：“玥儿，你还是来了，朕就知道你不会死。”
“这里是我的家，既然要远行，难道不该回来做个永别吗？”
“家。”那人怔忡，随即了然。“你能原谅朕这个父皇，自然是该认这个家的。”
水婧倔强颔首：“不，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认这个家，是因为母后在这里。”
“是嘛。”元帝轻应，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寂寞失望。
水婧却没有因他的懊悔而顾忌，她道：“你不是一个好帝王，也不是一个好夫君，天下因你的无能而乱，母后因你的懦弱而死，所以我无法原谅你。”
元帝的眼眸中反射着微曦的火光，隔着烛焰望向那张与记忆中相似却又年轻太多的面孔：“玥儿，你说得对，朕少年时为江山牺牲了你母后，晚年时又为因悔恨牺牲了江山，说到底，朕是为一己私心而令天下生灵涂炭的，是不该得到原谅。”
时隔多年，再次面对这个世上本该与自己关系最近的至亲，水婧竟觉得除了责怪再无其他话可以说，于是，她提起宫灯道“我已来了，你也见过我了，我该走了。”
“走了也好，走了，就别回来了，替我去看看你的外公蔚倾远。”元帝淡笑着，语气里有了种慈父谈及女儿时的骄傲：“你是朕和素明的女儿，可你的秉性却不像朕也不似素明，你比我们都要坚强、优秀，也比我们洒脱太多，一定要说像谁，倒是与你的奶奶赫离风有几分相像。”
听了他的话，快要跨出宫门的水婧蓦然回首。
传奇般的女子立在门前，远方，天地的交界处，一轮旭日正从她身后冉冉升起。她最后一次认真的望着年老的元帝道：“父皇，我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像谁呢？”
殿外是蔚蓝的天空，广阔的大地，是任凭她驰骋纵横的山河，她就是她，不像谁，也不需要像谁，先辈的故事无论多么精彩都已经结束，可她还在，只要在，就会看到明天，后天，甚至生命终结了，追寻阳光与希望之心还会永远与日同生，不死不朽。
殿内，暗淡的灯烛下，元帝望着水婧离去的潇洒背影终于放心的笑了，他转身对着漆黑处道：“玥儿走了，白卿，你出来吧！”
又是一阵木轮碾地“吱呀”声。
被元帝所唤之人推着轮椅，自暗处慢慢现身，正是当年被水婧所毒全身瘫痪的晏国前丞相白熙，自浣阳城沦陷三王之手后，他就如外界传闻般深居府邸再未露面，多年后重新出现，却是在灵殊宫中。
他的一头墨发已随着年龄的苍老和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变得凌乱花白，他的眼神依旧锐利精明，但比之从前又包含了太多沉淀的复杂。
元帝凝视着墙壁上仪态万方的月素明，缓缓道：“白卿，当初你亲手将素明交与我时，心中可有不甘？”
“臣不知道，你是皇帝，整个晏国都是你的，你爱素明，素明也爱你，你能给她的快乐我永远也给不了，如果说有唯一的不甘，就是你终究没有护好她。”白熙的目光也落向墙壁上月素明的巨幅画像，脑海中仿佛又浮现出了当年三人初见的情景。
在水宇天阁的青山碧水间，那荷叶莲舟上手持莲蓬的仙女拨开满塘翠色，轻逸飘摇貌，冰花雪玉姿，娉娉婷婷，处处灵动，只那一个纯澈的眼神，一个模糊的照面，便倾倒了晏国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
那时的月素明是何等美好灵秀的女子，素面朝天，脂粉未施，展颜一笑，俨然不似人间颜色，那种天然未经雕饰的流风回雪之美，与多年后幽居深宫、盛装华服、母仪天下的她，明明是同一人，举止神态却又是那么的不一样。
“陛下，也许我们当年就不该把她迎回宫，她是长在深山幽谷中的无垢兰花，因为你我的自私才被卷入这污浊的尘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