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了杨阳睡下后,夫妻两人小声密谈,商量明天以后的打算。俗话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杨文惠生于富足之家,却养成好赌的恶习,输光了家产,赔上了性命。杨清玉始于贫穷,勤劳养家,娶妻生女,家境好转。嫁姑之日,却遇上了这般亲人失散又易生口舌是非的事情,不知他家以后的日子将会如何?一早,太阳还未出,天空是深靛蓝色,地上起了一片白霜花,踩上去沙沙作响。杨清玉打着手电,鼻嘴里呼出一股热气,像个巡逻员似的在村子里搜寻了一遍。遇到早起做工的人,他主动打招呼。热心人问他在寻什么。
他讪讪地笑道,“杨阳银镯子上的铃铛丢了。”人们提出要帮他一起找,被他婉拒了。太阳像个剥了壳的鸡蛋,被人咬出了蛋黄般的明亮一角。肃冷的冬天,顿时灵动了起来,淡黄的阳光照在小粒霜渣上,点点水珠沁了出来,晶莹剔透。冰霜渐渐消失,只剩下一滩浅薄的水来。杨清玉的额头上溢出一层细细的汗,被初阳照耀着,像钻石般光彩。他回了家,匆匆吃了早饭,骑车去了县城里。当时的县城叫做永宁县,杨家村所属的乡叫做民事乡,民事乡附近有民生,民权两个乡。这三个乡构成了后来的三民镇。永宁县属墨州市,直到1994年撤县立区,永宁县才改名成永宁区,三民镇不再属于永宁县,而是属于新区。这新区有个响亮霸气的名字,叫做南帝区。
南帝区之前只是一个从属于永宁县的镇,因地域辽阔,又是靠海,近些年经济发展迅速,所以孤立了出来。永宁县的名字由来是因为其母亲河永宁江,而南帝区的名字由来是因为一座山,叫做南帝峰。听起来霸气,也不过是一座小山丘。话说杨清玉骑车到了永宁县的政法大楼门口,在门卫的指点下,他来到了办事大厅,又经人引入一间办公室内。杨清玉不识字,他只看见办公桌前坐着两个年轻的警察,一个整理着一叠叠棕色的文件袋子,另一个微胖的持笔在大本子上记载着什么。写字的微胖警察放下笔,抬头看了杨清玉一眼,问道,“你要报什么案子?”
杨清玉搓了搓手,上前一步,正准备开说,整理文件袋子的警察搬了一个木制方凳过来给他。杨清玉谢过后坐下,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并强调杨清云的脑子有点不正常。胖警察仔细听完,说道,“48小时还没到,不能立案。”杨清玉恳求他道,“警察同志,请帮忙找找。”胖警察冷静地说道,“不急,我先跟你一起分析分析。”他将本子合上,转身面对着他,“昨天是你妹妹出嫁的日子,你家的亲友不少吧。你有没有去亲友家里看过?”杨清玉摇摇头,说道,“如果我弟弟跟着亲友走了,亲友肯定要跟我打招呼的。”胖警察又问道,“你家里有多少人?”杨清玉道,“我老婆,我女儿,我阿妈,我弟弟。”胖警察继续说道,“也许你的亲友跟你的家人打过招呼了。”
杨清玉还是摇摇头,“我老婆跟我一样知道他失了踪。我女儿才三岁多,亲友是不可能跟她交代的。我阿妈,我阿妈。”他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关心则乱,杨老母完全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让他们玩一出闹剧,她装作无辜不知情。胖警察打断他的遐想,“你先回家问问你家里人或者亲友,如果还是没有找到你弟弟,48小时后再来。”杨清玉谢过警察,脚不停地骑车回家。冬日晌午的日头柔和而不扎眼,杨清玉无暇顾及路上的风景和穿着各色棉衣的人们,连跟人打招呼都心不在焉。他一推开门,却见王嫣在灶台前煮饭添柴禾,杨阳躺在离她两米远的竹制摇篮里,他问道,“阿妈哪里去了?”
王嫣回过头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地说道,“杨阳睡着呢,你阿妈去了你大伯那里。”杨清玉将车子推到房子的角落停好,有些不满地说道,“她去那里做什么?”王嫣背对着他,继续往灶台里添柴禾,“谁知道呢?也许去显摆了。”“我们家有什么好显摆的?”才说道,杨清玉就已出了门,“我去把她叫回来,免得丢人现眼。家里就辛苦你了。”王嫣想问问杨清玉在政法局的情况,一回头,却发现门已经关上了。她闷闷地对自己说道,“作孽。”一会儿,饭香满屋,杨阳闻着香味醒来,叫着“母亲”,一副快要哭的样子。王嫣将她抱起,哄着,另一只手拿了一口小碗过来,添了刚熟的米饭,浇了点酱油,用小调羹拌了拌,挑了一小口出来,放在唇边吹了吹,待温度适宜后,喂给杨阳吃。
杨阳从小喜欢吃酱油拌饭,每顿都能吃一小碗。才喂完杨阳吃饭,杨清玉和杨老母回来了,王嫣将杨阳放在婴儿椅上,对着杨清玉说道,“吃饭吧,菜都凉了。”桌子上刚摆出的热菜快接近室温了,杨清玉给三人都盛了饭,王嫣递了筷子过来。旁人看来一家子美满和谐,长辈疼小辈,小辈敬长辈。可杨老母的眉头皱得像干菜,王嫣也有些不高兴,气氛不怎么和谐。杨清玉夹了菜,在嘴巴里嚼了嚼,装作不经意问道,“阿妈,你最近有没有去山头看清云?”杨老母头也不抬,眼皮低垂,“你傻了,昨天是春花大喜的日子,刚见了清云。今儿碰到林婆,她说此后半把个月的日子都不适合探访。”杨清玉心里舒了一口气,暗赞林婆办事可靠。杨老母用筷子的末端挠了挠头,“莫不是清云出了什么事情?”
杨清玉讪笑道,“没有,没有。”他见杨老母抬头狐疑地望着他,便一转话题,“昨天真够忙的,阿舅他们走的时候,我都不方便去送,他们有没有让你转告什么?”杨老母看着他,想了一会,说道,“叫你有空带着杨阳去他那边玩。”“还有呢?”杨清玉急切地问道,就连王嫣也狐疑地看着他。杨老母倒是淡定地说道,“还有就是叫你明年开春跟他一起去挖笋。”“没有了吗?”杨清玉将语气平静下来,“没有提到清云?”杨老母想了想说,“没有啊,清云又不会挖笋。”
杨清玉恨不得直接问她,知不知道杨清云的下落。可万一杨清云真的不见了,一想到杨春花的新婚,他只能瞒着他母亲。依着杨老母的性子,明日杨春花和姊丈回门的时候,定是要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来。若是乱嚼舌根的人抓住这个把柄,这无疑会影响杨春花的婚姻幸福。杨清玉匆匆扒了饭,给王嫣使了个脸色。王嫣见状,也匆匆扒了饭。杨清玉对着杨老母说道,“阿妈,我和王嫣有些账目要对,中午你帮忙洗个碗。”二人无视杨老母诧异抱怨的眼光,抱着杨阳上了楼。被放在床上坐着的杨阳诧异地看着父母在自己面前对坐着。“到底怎么回事?”王嫣问道,“你从政法局回来就恁地奇怪,是不是警察为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