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玉家一干人等聚在门外,看着车队远去,渐渐消失在村口的十字路上。杨老母抹着帕子,倾诉着杨春花成长的点点滴滴。在众人的劝说下,她依旧唠嗑个不停。作为母亲,在这一天总是万般不舍。纵使一再告诫杨春花不要回头,自个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多少有些心酸。宾客们劝了一会儿,有些继续回到位置上喝酒吃菜,有些则告辞回家。杨清玉和王嫣还在忙上忙下,亲朋好友见罢,都劝他们上桌吃些东西。这夫妻俩总是婉拒,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无暇顾及桌子上的美味,便捡了几块蛋糕随便啃了几口填肚皮。日头西转,分秒接替,人生如常。
天色暗了下来,宴席早已散去,逗留的宾客都已回家。大圆桌子都被收了起来,碗筷杯碟也已经干净整齐地摆放在大竹篮子里。杨清玉和王嫣坐在长凳子上歇息,杨阳则是被抱去了谢宝香的家里照看着。这一天几乎花费了杨清玉所有的积蓄,才撑得了一个场面,也送去了体面的嫁妆。可见杨清玉是真正疼惜他的妹妹,王嫣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暗黄的灯光下,杨清玉和王嫣仔细计算清点了各种费用项目。杨清玉觉着屋里空荡荡的,忽然一拍脑袋,“清云呢?”王嫣也醒过神来。他们忙着喜宴的事情,把杨清云给忽略了。原本约定好第二天将杨清云送回去,可两人记着最后见他坐在酒桌旁,后来就再没有留意过他。他会去了哪里?杨清玉抓起一件棉外套,拿了一筒手电,准备发动大伙一起找。王嫣按住他的手说道,“你先别急着告知其他人。一来,我们后来都没见过他,没准他自己回了宝山上。
你不妨先去山上看看。二来,夜色已晚,你妹妹又是今天嫁人的,你这样莽莽撞撞地把大家都叫起来,别人心里会作何感想?”杨清玉思索了一会,确实是自己鲁莽了些。他柔声说道,“你等会把杨阳抱回来就睡吧,我去山上看看。”说完,他收拾了东西出门,王嫣跟在他后面也出了门。杨老母见他俩收拾利落,披着棉大衣,手里握着手电筒,一齐忧心忡忡地开了门。一股阴冷的冬风从门缝里吹进来,杨老母起身,不悦地问道,“这么晚了,你们去哪里?”杨清玉准备开口解释,却听得王嫣淡定地说道,“我们去把杨阳抱回来。”杨老母低低地“哦”了一声,继续躺下睡觉。不远处,王嫣小声说道,“记着这事你阿妈也不能说,照她的性子,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把事情越搞越糟。”杨清玉重重地点了点头,王嫣又说道,“我在宝香家里待一会,你从山上下来就来找我,就跟宝香说来接我回家。”
两人互相道别后分开,各走各的路。王嫣到了谢宝香家,她家的大门虚掩着。王嫣轻轻推开门,见杨阳正在谢宝香怀里盯着她大女儿杨金花手里的本子看。杨金花像个小教师,指着本子里的字念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杨阳重复着,“白日。白日。依。山。尽。黄河。”王嫣心里很不是滋味,杨阳叫着“母亲”,谢宝香转身跟她打了招呼,又寒暄了一会。谢宝香疑惑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杨阳在我这里过一夜?”王嫣实告她道,“做娘的总时时刻刻记挂着孩子,担心她在陌生坏境不习惯,所以过来看看。”她接过杨阳抱着,看了看杨金花手里的本子,说道,“金花在教杨阳念诗呢。”杨金花站起来,将本子收进一个墨绿色卡其布的书袋里,说道,“阿婶,杨阳可聪明了,我念一遍,她就会跟着念了。”王嫣拍了拍杨阳的后背,在谢宝香面前坐了下来,“孩子健康平安长大才是福。她像金花一样身子壮壮的,让人也省心一点。”谢宝香看见杨金花背着书袋上了楼才说道,“我倒是羡慕你呢,杨阳这般水灵聪慧,又乖巧。我家金花像个野孩子,没个模样。”
两个母亲推来推去,互相赞叹对方的孩子好。其实在她们心里,自己的孩子永远是最好的。闲聊时,谢宝香提及一件往事。杨文惠年轻时,杨振海夫妇还在世,他们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经济条件较好的人家之一。到了杨清玉小的时候,杨振海夫妇相继过世,但是他们家还没有衰败。杨文惠嗜好**饮酒,常常带着杨清玉出入小卖铺子和暗无天日的赌场。杨清玉从小对**深恶痛绝,但是继承了杨文惠的好酒量。每每杨文惠赢得一些钱财时,总会买些零嘴给杨清玉解馋,有时还把他带在酒桌上一起喝酒。在万家饥荒的时候,他们家竟在吃两块钱一斤的白米。
后来杨文惠成迷**无法自拔,渐渐输光了积蓄,家里的物件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就连杨老母的一块小小洋肥皂也被他卖去做了赌本。杨文惠家的几个孩子更是每天饥一顿饿一顿。当时村里也没有几个孩子过得好,都是一群瘦猴子成精,他们在其中并不特别扎眼。杨文惠见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好卖的东西,便把杨振海留给他的另一间土房子卖了还赌债。买房子的也是村里的人家,家主叫做杨振华。早些年颇为贫困,勤劳苦干攒了一些钱。他的儿子将要结婚需要一间婚房,他又借了些钱来。杨文惠急着脱手而贱卖房子,杨振华兴高采烈地拿了便宜价格换了房子回去。卖了房子后,杨老母私藏的一两个银饰嫁妆也被杨文惠拿去卖了。杨文惠脾气越来越坏,从前对妻子百般呵护,自迷了赌,每当手气不好时总会把怨气发在妻子身上,甚至拳脚相向。卖房子的钱款不久便被杨文惠输个精光,他的手头又开始紧张。刚好杨振华的儿子要整修扩充房间,他去当了一名匠工。杨振华精明,准备自己亲自上阵,除了杨文惠,又找了一名年轻小工。
杨文惠恶名在外,几乎没有人愿意雇他做工,恐他得了钱跑去赌场,耽误工程。但是杨文惠工钱便宜,工程质量好,杨振华跟他有些交情,想帮他一把。合着另外一个小工,三人背朝太阳,脸朝地,把着锄头,拆了原来连着大房的一间小房,开始重新修筑地基。汗渐渐地下,地里的泥一点点被刨出来,蚯蚓虫子等一窝蜂钻了出来,四处逃窜。杨文惠满意地踩死了一个又一个,发泄心中的愤懑。忽然那小工惊恐地喊道,“这。这是什么?”
三人探头看去,只见泥地里露出一块白色的东西,像是一块布头。他们来了精神,一齐在这处努力开挖。白色的一角渐渐显现出来,看上去像是一个袋子。这布袋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这么多年竟然不腐也不烂,依旧白得发亮,只是沾了一点泥。小工知道房子的来龙去脉,开玩笑道,“文惠哥,你家祖上莫不是埋了什么宝贝在这?”杨振华幽幽地说道,“什么宝贝?我看是埋了人的遗骨。”年轻的小工打了一个冷颤,不再说话。杨文惠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手继续挖。小工却是立在一旁袖手观看。杨振华斜视了小工一眼,到杨文惠对面刨下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