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梦中的场景霎时快速回放,浓郁的血腥、嗜血的厮杀、逐渐逼近的熟悉身影、直直贯穿胸骨的玉戈……身体终于不由自主的瑟缩,那种熟悉的感觉太过强烈……
“不准再想,张开双眼!”
所有的恐惧之感迅速退却,我张开眼,看到阿则赤红的双眼。嗫嗫着开口:“半月呢?”心里却觉得好笑,我竟是也会被小上几岁的毛孩子吓到,还要找借口掩饰。好吧,阿则不能算是小毛孩……
大概阿则自己也是哭笑不得,那么严肃的场面被我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给一笔带过?恨恨的瞪我:“你拼了命保护着的东西谁能伤害的了!”
拼了命吗?大概不对,我只是做自己承诺过的……只面上却是没有一副正经模样,嘻嘻笑着:“怎的这般没出息便被吓昏过去了,现在没事了,我能去看看她不能?”
“你觉得呢?”
这般对话的样子,仿佛回到初时在一起时候的时光,我继续得瑟,面上却维持一副正经样子,重重点着头道:“我觉得大概是能的。”
半月的房间就在隔壁,阿则带着我,只刚踏出房门,便看到了院里苍白立着的华原身影。我忽然觉得尴尬,不由便想要推到阿则身后,只是脚步还未移动,便被阿则紧紧抓住了腕子,伴随着他一贯清冷的嗓音:“你退到我身后什么?”
瞬间石化……他是在嫌弃事情还不够混乱么?我重重低着头,再不敢看阶下立着的女子。
只是不管如何抑制,华原的声音依旧听的出来些许颤抖:“听闻公子已经醒来,妾特来……”
“却是醒了,既已看过,便回去吧。”
阿则握着我手腕的手平静无澜,感觉不到一点情绪上的波动,竟是那般对华原都无丝毫愧疚?
许久之后,不见动静,我惊异的抬头,看到不知何时早已空掉的院子,一声不应便走掉了?好有骨气的女子:“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呵……这样便被吓到了么?”而后收起玩笑之色:“她可怜,我也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同样都是被迫,若是她有骨气便坚持到我回国,愿去哪里,我便放她自由。”
我呆呆的看他,其实我不应该再将阿则看做一个孩子,他有立场、有自己的目的。这种男人,注定成为强者……
半月便被安置在隔壁,仍是昏迷着,大概不论是谁,在神经一直紧绷的情况下忽然放松,都会陷入重度睡眠……榻上的半月安静异常,伤口已被做了处理,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隐约还能看到有血迹浸出……半月的模样尚算清秀,如今情形,整张脸怕是毁了,没有一个女子会不在乎自己的容貌。我也想象不出当她看到自己模样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
屋内气氛沉郁,脑袋一刹那放空的同时,我忽然忆起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连忙回头:“暮染已经回王宫了?”
“不知道。”
大概是我脸上纠结的神情过于明显,阿则面上神情霎时阴郁,我突然便觉得周身的温度都瞬间降了下来……
“你就那般怕他?”他的眼睛凉凉扫视过来,眼瞳中的墨色霎时收紧……
我微撇过头,淡笑开口:“其实今天过来驿馆本是为了半月而来,洛阳那次虽说相处时间不长,却是感觉甚好,你不会小气的吧?”空气开始沉寂,久久无声。我回头,看见阿则望着我的凝重眼神……见我回头,立马瞥过脸,转身到半月睡着的塌前俯身抱起昏睡着的半月,径直走过,直到门旁……
“你若是不想走的话,就站在那里吧。”语气僵硬,别别扭扭。我霎时反应过来,连忙提步跟了上去。
阿则毕竟还是质子,驿馆的车马繁华不比王宫。依旧是沉重的乌木色泽……我扒着车壁正要爬去,胳膊忽然便被人拽着。我狼狈回头,看向身后的阿则……
“干嘛?”
他的脸色霎时黑了大半:“先下来。”
我翻了翻眼,磨磨蹭蹭退了下来,揪了揪身上的褶皱,仰头看他。只见阿则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一只盒子,一直在手里捉着,嘲讽般笑着,递交与我。
“是什么?”
“没什么,先上车吧,不是怕回去晚么?”说罢嘴角扯过丝笑,转身进了驿馆大门。我便站在车下一直看着,直到他的背影也消失在那乌木门后……
手里的盒子沉甸甸的,仿佛直接压在了心上,盒子并不起眼,普通楠木,盒身被漆成了暗紫色,简单的花纹没有丝毫装饰。一看便知是他的风格。脑中昏昏沉沉,也不只是如何坐上的马车,只一直呆呆盯视着手中的东西……迫不及待的便想打开,实际上也的确这么做了……
入眼通透的莹白色泽,孩童掌心大小,是枚玉玦、环制状。玉身带有丝丝细碎冰纹,异常莹润。入手冰凉……
古人原是都爱送玉的么?我笑笑,反反复复的看着,看到背面时,瞳孔收缩,忽然定格……
心里虽说早便隐隐明白,只是……说不出来的感觉,有些事情,心里隐隐期望着,却又极度害怕那种事情的发生……慌乱将玉玦丢到盒子里盖上盖子重重压着,胸口也似是被重石压着,喘不过气……
不管我怎么想要忘记,玉玦背后那十六个小小的字依旧在脑海里反复盘旋、挥之不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同子偕老……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兰桡更少驻。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天色已晚,寝宫杳无人影。夜色寂寂,忽然觉得寒冷异常,从什么时候开始,姬职不再等我回来了呢?匆忙叫住侍立的仆婢,帮忙将马车上的半月安置到房里,一切安置完毕,时间已经不早。
“幺儿?”我试着叫了一声。
“禀夫人,幺儿不在,您有何事可以吩咐奴婢。”
我抬眼看了一眼,是方才帮衬着安置半月的老婢,我向她笑笑:“倒也没什么事,时辰已经不早,如是忙完,你便也早些休息……哦、对了,陛下在哪?”
那婢子虽说入宫常年倒也没有丝毫老人的架子,神态举动都是恭恭敬敬:“今日晚膳用的极早,听说是赵国赵王又到了燕王宫,这会儿大概是在琴台,夫人若想过去看看应该也是可以。”
“我知道了。”屏退宫里的仆婢,我随手捞了一件薄裘披风,顺着宫廊朝琴台行去……
明灭昏暗的宫灯在琴台高处摇摇摆摆,夜风扬起的层层纱幔在宫灯下幽幽泛着暗色微光,隐约可以瞧见内有人影晃动。我叹了口气,提起裙边,抬步上了石阶……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看到姬职如此饮酒,如此放任,背影冰冷坚硬。不是还有赵雍在的吗?我借着昏暗夜色,将身子隐到粗实木柱之后,听着内里动静……
“哈、真想不到,堂堂燕王陛下竟也会落到如今这副田地呵……”那声音带着重重的嘲讽,我心里一阵阵收紧,伸头望向里面情形……只有他们二人。石案上错落摆放着数十坛清酒,浓浓酒香顺着夜风四处飘荡,入鼻甘洌醇香……
闻言,姬职手中的碧玉酒觞微微荡漾,深深望了赵雍一眼,不发一语。
“哼、我早便说过,那岑墨吟同当年的花忆年一般模样!”
听到他提我的名字,心下没来由的一凉……耳边传来姬职酒后沙哑的醇厚嗓音:“她不一样。”
姬职口中的她……是在说我?我笑……只听的一阵赵雍剧烈嘲讽……
“是么?今天在驿馆你也已经看到,谁是谁非你难道竟是还不清楚?这个样子还想要燕国在你手里强大?简直笑话!”
竟是真的看到了……
‘啪’的一声脆响,我刹那回神,看到姬职手中重重落下的玉觞霎时粉碎……另一手直直挥向一旁侧立的赵雍,只是动作进行一半便被生生拦下……
“明知道不可以,还是要这样做?”他二人均是侧对着我,从这里望去,赵雍眼里的不甘之色尽收眼底……
赵雍颓败放下握着姬职手臂的手,一拳重重挥向面前的石案:“我杀了她!”
“你不……能。”凉凉的嗓音,依旧沙哑。只是最后一字伴着酒坛落地的清脆声响……然后是赵雍堪堪收回的手掌……姬职倒落在赵雍身上……
我紧紧捂着嘴唇,才不至于发出一丝声响。赵雍眼里的怜惜……是怜惜……
脑袋轰然炸开……我忆起安期、暮染初时对我说‘以后你会知道的’时候的意思……也终于明白他那般容不下我的缘由……竟然是……因为这个……
脚步虚浮,我踉跄着回到寝宫,值守的女婢守着宫门也是昏昏沉沉,见我突然回转都是骇了一跳!连忙强打精神,毕恭毕敬的站着,我倒也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去管理那些琐事,便随了他们去了……室内的焚香在高脚铜炉里袅袅燃着,空气中的甘甜突然令我作呕,我走到门外,对着那两名值夜的女官问道:“陛下身边贴身服侍的婢女有多少?”
其中一个低下头,对我福了福身子正色道:“只有暮染姐姐一个。”
“怎么会只有一个?”
“原来是身边还有一名护卫,奈何陛下总嫌身边跟着的人太多,恰好暮染的功夫又着实不错,由她来保护陛下,王后也更加放心。”
“陛下自己没有功夫?”
“陛下自幼多病,少年时期又被送往韩国为质,想必那时吃苦极多。一来是没有时间,二来也是体质不允。”
竟然是这个样子么?我着实不知道该在说些什么,遂对那二人摆了摆手:“今夜不必值夜了,你二人且先回去休息吧。”
合和衣侧卧,又是一夜无眠,幺儿推门而入的时候,我还在榻上,闭目养神。“你如今为何要跟着我?”半天无人应,幺儿这才反应过来,我这话本是问她……
“公子说的没错,夫人的确是和从才不大一样了。”
“幺儿口中的公子是说安期?”
“嗯,夫人初时对幺儿不错,不管如今的夫人是不是当日的夫人,既然幺儿看到的依然是您那就对了,幺儿跟着夫人本就是为了还一份恩情。”
“恩情还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