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儿。”我撑着身侧的案子强自开口,“还才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随着幺儿的目光一同望向门外,中午的天还是甚好,一派暖阳轻照。寝宫前除了偶尔巡逻的兵卫,进出的仆役婢子,连只多余的鸟儿都没有。便是仆役婢子们也都是个个安静异常……我看着幺儿侧耳倾听的专注模样,想必刚才那个声音除了我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听到过……拂着胸口,那里依旧跳得很快。我不相信刚才自己耳畔响起的声音全是自己杜撰出来的,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愤懑可以叫出如此凄厉的声音?
“是夫人听错了吗?幺儿什么也没有听到。”幺儿疑惑的看着我。
“大概近来想的事情太多了吧,没事。”
“夫人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事?若是能用得上幺儿的话,幺儿自当尽力。”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与半月一般的年纪,也稍微明白些事理,只是同半月比起来还是……
脑袋忽然炸开!刚才那熟悉的女子凄厉叫喊声是……
‘求姑娘不要忘记,半月一定会等着姑娘!’
那句话犹如魔咒,刹那间在心底响起……虽然之前半月从未叫过我一声的‘夫人。’我忆起在驿馆时半月脸上的悲戚、想要离开的迫不及待。半月因何缘由非要离开驿馆?现在想来,距离我离开驿馆已经过去了近半月不止——在这之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驿馆我自是有再去一次的必要,无论是谁都阻拦不了。有些事情,既是有人那么想要我去剖开了解,如是错过的话,某些人的愿望岂不就要落空?
“陛下竟是还未回来?”我拢了心绪,缓缓坐下。
“早间便去了王后殿,还未归。”
近来几日……不、确切来讲是自我从王后殿回来之后,姬职往那里跑的频率倒是增加了不少,我虽然好奇,却也并不想开口去问。王后殿什么的,只要不触及到我自身,我便不会再去过问。“那便将暮染寻来,我要出宫一趟。”
幺儿诧异的望我一眼,倒也没再说些什么,便乖乖出去了。
“夫人想要出宫去哪里?”不知什么时候起,暮染开始在我面前客客气气,不再嬉皮笑脸的叫我墨姐姐,也开始同别人一般叫我夫人了。我隐隐明白是因为阿则,可是这之中的具体缘由我又能如何开口?带着暮染去驿馆也不过是能让姬职更放心些而已,虽然他嘴上不说,可却并不代表我也不知道。
“驿馆。”
“暮染去准备车驾。”好半天,她终挤出这么一句。
“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才会要你陪着。这不是在向你证明些什么,我只不过是不想要陛下多想罢了。你若是不愿的话也没有关系,我等阿职回来。”
“陛下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若是耽误了夫人的事情暮染还是要受责罚,夫人若是准备好了,就出发吧。”暮染的神情说不出的别扭,她心里恼我我自是知道。只是想要低头却又抹不开面子的模样实是好笑。
有时候突然就会觉得‘狐假虎威’这四个字适用于任何地方任何地点……比如、现在。驿馆的守卫在见到暮染之后的恭敬神色……其实上次才更该带她一起来的,失策了……进入驿馆如此顺利!依旧是入目的乌木色泽,油黑发亮。暮染依旧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带着我径直向后府内院走去。驿馆的仆役大多都认识她,看向她时都带着讨好的神色,拐过一道过院,她终于停下脚步。
房门打开着,门口立着两名守卫,神情肃穆更甚于在驿馆外面值守着的。我皱了皱眉,看向暮染:“这是……阿、公子稷的院落?”
“不是。”
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无奈摇了摇头,抬脚上阶。门口的守卫大概是看到我身后的暮染,斜都未斜我一眼,直接放我进去了……室内的光线甚为黑暗,即便前面门大开着……空气里隐隐有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我看到屋里的窗子全被木板封上,心里不由发毛……这里是……我的目光最终锁在墙角处的半截矮几上头……
头发还算齐整,身上的衣服有着大片的墨色污迹,她就那般安坐着,一动不动……脚上似被灌了铅石般,几乎动弹不得,我强强挪了过去,伸出手颤颤的够上那人的肩膀……
没有反应……
手上霎时冰凉,我缓缓收回,又忆起那日半月悲戚的话语‘求姑娘不要忘记,半月一定会等着姑娘。’……不是说会等着我么……我就是自私么?只想着那时不愿同华原、宣太后有所冲突……却不想半月终究累及于此,而当时能够带她离开的、却只有我……
我想起半月甜甜的笑脸,一声声叫我‘姑娘’时的娇憨……
比我还要小上三岁多点的姑娘……心里难过,禁不住流下泪来:“半月……”
“姑娘是要来带半月走的吧?”声音沙哑,轻的几乎要听不见。我几乎屏住了呼吸,再次看向眼前的人儿……我敢肯定,声音的确是从她身上传来!
那声音再度幽幽响起,依旧是轻轻的:“姑娘既是答应过半月,半月便记着。姑娘一日不来,半月便等着……”说罢,早已体力不支,直直向侧边倒去。我顿时反应过来,忙伸出手去扶好她的身子。我本以为她能连贯着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必是精神极好。却原来是这般虚弱么?
我扶着她的身子,伸手拨了拨遮住她脸上的头发,只是动作只进行了一半,便停了下来……我是受到了惊吓……这会儿竟是连尖叫也是不能!我看到半月原本白皙的面上从左侧眉梢至右侧唇角的触目血痕!
半月……半月……识海中,那声凄厉的尖叫竟是因为……这个、么?我捂着唇,慢慢从震惊之中挣扎出来……细看之下,刀痕之深几乎入骨,脸部肌肤娇嫩,那鲜红的血肉微翻了出来,依旧在往外津血……
身上的温度一点点下降,一瞬间的疲累之感犹如泰山压顶,几乎压得我要崩溃……我想要离开,带着半月一起离开,躲的远远地……
“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是来寻她的呢?暮染。”力气尽失,我木然开口……我知道,自我进门的那一刻起,她便跟在身后,自始至终,一直看着……
我扭过头去,看着暮染脸上的戚戚之色,煞那间了然。既是质子府邸,眼线什么的总是不可或缺的。那日半月同我之间的对话,想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也难怪刚进驿馆,暮染便晓得要将我带向哪里……呵、是我太过幼稚了。“既是你们早早知道,还是任由事情继续。你们究竟是太过冷血,还是真的是仆役命如蝼蚁?”我绝望的直视她的眼睛。
“夫人若是真的不想半月有事,便该尽快带着半月离开而不是同暮染在这里理论谁是谁非!”
我再不想多理她丝毫,遂转身。稍稍打理了半月身上的凌乱衣衫,确定她身上没有别的伤口,勉强将她背在了背上。看都没有再看暮染一眼,自然也不会知晓暮染煞那间苍白了的脸和……满是受伤的神情……
难得的一个艳阳天。
门口的守卫略微抬头看我一眼,想要开口说话,却又不知碍于什么没有开口。我艰难移动脚步,耳中忽然传来久违的熟悉声音……
“墨吟……”
墨吟。墨吟。墨吟……我眼中强伪的泪水终于决堤,我迷着泪眼,看到眼前的男子脸色苍白,满是病态。消瘦的身形在墨色衣袍下单薄的叫人心疼。满院的萧瑟秋光趁着我们二人的狼狈模样,我却连丝笑容都扯抹不来……
他难得的一直都维持着那抹灿烂的笑容,连步走上阶来,接过我背上伏着的半月,在我耳边轻吟低语:“见到我竟是傻了么?呵!”
我再是坚持不住,就那般隔着半月、当着满院的守卫仆役直直抱住阿则呜呜咽咽哭了出来。我难过、我很难过、我难过的想要死掉,只是在言语上却怎么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只一声声的叫着嬴则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阿则……阿则……阿则、阿则……
肩膀上紧紧搂着我的手越收越紧:“墨吟不怕,还有我……”
我仰头看着阿则灿若寒星的眸色,不觉深深安心,脑中紧紧绷着的弦刹那便松了下来,再是坚持不住。脚下一软,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是舒服了,却丝毫没有考虑到别的一切。是我自己将所有事情忽略。忽略了驿馆中所有势力的眼线;忽略之中一些人的内部纷争;更是忽略了……阿则此时的处境……
厮杀声音震耳欲聋……我想要努力地张开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是不能。鼻尖满是空气中浮游的浓郁血腥,朦朦胧胧中似是眼睛终眯开条缝隙,却依旧什么都看不清明……嘚嘚马蹄声响起,越来越近。却只识得是个墨色铠甲的身影,熟悉异常……胸口疼痛难耐,反应过来时,那支七尺玉戈早已贯胸而入……我想要哭出声来,无奈颈子似被什么用力扼着……
不要这要对我……不要这样对我……
“不要这样对我……”终于能够发出声音,我竟是哭着张开双眼……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要这样对我……”终于能够发出声音,我竟是哭张张开双眼……
头顶是厚重的帷帐,空气中淡淡的青草香,是阿则身上的味道……刚才的一切竟然是梦吗?那么心痛的感觉……那么逼真的场面……就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心里忽然一阵压抑,似乎空气都瞬间降了几度。我僵硬侧头,对上阿则深沉的眼眸……不知何时早已将一身黑袍换下,只着一件白色单衣,外压一件同色白狐披风。没有见过穿过重色之外的阿则,不想身着白衣竟会是这么一种感觉。只有一词可以形容,清冷。没有传说中的儒雅,温润。只是清冷,若是不说话的话,出尘两字倒也担得。
“刚才梦到了什么?”他只看着我,神情阴郁,声音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