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真的决定了?”暮染迟疑着停下手中的动作,“陛下定然是不会答允的。”
“那倒也未必。好了,暮染也不必为我操那么多的心,赶紧收拾收拾,我去琴台看看。”说罢,也不待她回答,便出了寝宫。
已经深秋了……
远远望去,琴台之上,赵雍、安期、姬职,三人相对而坐。一旁的花濡雪端坐琴旁,琴音薄逸而出,优雅绵长。与初始场景何其相似!我顿足,竟是再也跨不了一步……转身回到寝宫,已经不见了暮染的身影,收拾好的币帛安安静静的躺在案上。我想了想,伸手取了支竹签,细细书下一行。又拿了些匣子里的东珠钗翠放到身上,一路畅行的出了王宫。
我自然不是不想拿钱,只是那些东西没有首饰来的轻便。不然要我布币、刀币的挂拉一身,即便是招惹不来劫匪也定然把自己累个半死。不带累赘物事的好处就是,即使出了宫门,也不会有大批兵卫注意,比较方便……
雇了一辆马车,我倒不是想要离家出走,只是近来心头的不安一日甚似一日。我不可能坐等答案,所以,只有自己亲自去找。倒也不是有意瞒着姬职,只是他若知晓此番我是去寻阿则,必然阻止。而原因又不能同他讲明,自然比较实用先斩后奏这一招。
不过除了王宫我倒是不着急着去找阿则,身处古代这么久,还没随意逛过。虽说不是什么开元盛世,却也入目算是民安了。我这个古人做的倒是极不称职,入目便是临月楼,我笑,抬手叫马车停下,从容下了车……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临月楼没变,依旧是原来的样子。老板眼尖,见我进来甚是熟络的亲自迎上,笑得甚甜:“夫人可是要见我家公子?”
哦?姬延竟然又到了蓟城么?略微思量,我淡笑开口:“你家公子竟是知道我要来此吗?”
那老板一笑,而后开口:“自然不是,不管在哪儿,小人从未见过公子对谁那般和善过,就连对待小公子也是一样,夫人自是不同的。即便是小人擅自带夫人上去,想必公子也不会多加怪责。”说罢躬身,让开一条道。
木质楼梯吱嘎吱嘎的响,那老板依旧是将我带至上次姬延所在的房间外面。房门半掩,时有击箸声,伴随击箸声响起的是个清雅干净的男声。那是一首歌,我微偏过头,侧耳听着……天子唱歌呢!百年不遇。只是……细听一会儿,脑中似有闷雷响起!
“往日情景再浮现,藕虽断了丝还连轻叹世间事多变迁……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东边我的美人哪西边黄河流。
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我再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绪,猛然伸手推开了房门……
歌声戛然而止,姬延停下敲击酒觞,拿着筷子,呆愣的看着突如其来的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犹疑着开口:“墨吟?这是怎么了?”
我是要说实话么?不明白是激动还是不安,我突然间便失去了表达的能力,只一瞬不瞬的直盯着他,似要从他脸上盯出一朵花来……
“刚才那首曲子……你……何处听来的……”
听闻此言,姬延眼中的神色也是微微一变,再不见初见时面对我时的淡然。而后渐渐恢复常态,意味不明的笑意带着浓重涩意蔓延开来:“墨吟……你想家么?”
想家么?想么……他便这样模糊的承认了……
“这里,我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即便再是不习惯,也该变得习惯了……”姬延扭头不再看我,似是轻叹:“自出生便背负着这样的使命,明知道结局是怎样的方向却也只能随它那么走着,明明可以扭转却也只能想着、看着……”
“我也会觉得不公平,可是谁又能顺着?白白懂得历史又有何用?君王之道学来又有何用……”
那个样子的姬延,我是第一次看到,在别的穿越里,两个同时空的灵魂相见总会喜多过于忧。只是我们注定不能脱离于历史之外……姬延既生身为王,不管道路多么艰难,他都要走。这么多年来,坐着那样一个位子。一方面要处理好周围的关系;另一面还要做好一个……庸碌君王……白白掌握着所有的历史知识,却不可以扭转自己的命运……如若是我,必然抑郁成疾……
“墨吟想回去吗?”
想回去吗?之前似乎是一直想的。千方百计的寻找回去的途径,找曜石吊坠……可是如今……
人活着总要被世俗牵绊,自见姬职,我亦如此。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即便银链丢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如此便不需遭受究竟是想要回家还是留下的纠结。
“还能回去吗?你知道回去的方法?”我终究好奇,“为什么你自己不回去呢?”
久久的沉寂……
“我已经是姬延,而你……却还是岑墨吟。我说这话,你……可明白?”
“不明白。”
“不明白便也罢了,往我这儿来可是有事?”
呃……
“那倒是没有,只是恰好路过,看见掌柜没变,便觉着你大概也在蓟城,遂便上来看看,原来你竟是真的在啊、”
“你是要去找阿则吧。”他了然一笑,虽说是问句,却说得甚是成竹在胸。我极为不解,为何他会知道。
“呵呵。”他似是极为愉悦,拢了先前的郁郁之色:“墨吟还是太过简单,现代人的心机放到古代来也的确是颇易猜测。我还是建议墨吟不要去的好,虽说阿则母子现在燕国。只是以你一人之力想要取回自己想得的东西……并非不易,而是一些外因也许会有别的损失。”
姬延的话说的奇奇怪怪,我听得也甚是稀里糊涂。我的确是想取回曜石吊坠来着,但那是姬职给的,不论如何都是要取回的,这点,毋庸置疑。外因么……我不知道会有何外因。阿则的拒绝?否认?我始终不觉得阿则会如此作为。至少,对我不会!
“姬延,我已经决定了。”
他似是早便知道,仰脸对我笑道:“便知会是如此,只愿你不要后悔吧!切记万事小心。”
其实我想说他多虑了,虽不明白姬延一通话不明不白的说的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出了’临月楼‘,这里距离阿则他们住的驿馆应该已不会太远,稍微打探了一下路途,随意踱着。秋意渐深,走在街道上,虽少蛮是热闹,寒意却已隔着衣料刺进肌肤。我瞧着头顶白灿灿的阳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跳,胸口一紧,几要站立不稳。我定了定心神,又恢复如常。平日里身体不错呀!贫血?
一叶扁舟轻帆卷。暂泊楚江南岸。孤城暮角,引胡茄怨。水茫茫,平沙雁、旋惊散。烟敛寒林簇,画屏展。天际遥山小,黛眉浅。
旧赏轻抛,到此成游宦。觉客程劳,年光晚。异乡风物,忍萧索、当愁眼。帝城赊,秦楼阻,旅魂乱。芳草连空阔,残照满。佳人无消息,断云远
仿佛生下来便是为着奔波,以前是,现在亦如此。只要一直不停,就不会胡思乱想。‘临月楼’大概距离也并不太远,一路走、一路看也只用了约莫一刻钟。
阿则住的虽说是驿馆,却也并非不甚气派。虽说不怎么奢华,也能算得上是庄重。乌木沉重的眼色铺天盖地,心里也是阵阵的压抑。禁卫肃穆而立,脸上是始终肃穆的神情。门口的石兽以一种张扬的姿态屹立着,千百年不变的姿容……
自成婚后,姬延便安排阿则同宣太后住在了这里,想必有亲姐姐的撑腰,阿则的生活并差不到哪里,如此,我便也算放心……
门口的禁卫并不识得我,怎么进去倒是一个问题……
驿馆木门刹那间响起,吱吱呀呀,再抬头时,入眼一袭是比那人身侧木门更重一筹的墨色。庄重、肃穆。广袍长袖,金色滚边。同色丝织绣鞋,向上看去,凤髻高挽华胜坠前。点点金光璀璨……年纪约四十上下。身后跟着两队青衣仆婢,个个神情抖擞好不气派!
只这人却不是宣太后,瞧见我直直看她,凤目微微瞟过,只一眼又即刻回转过去,目中微哂似有不屑。我竟是跟谁都有仇么?怎的见得一个个人没几个待见过我?郁闷不已……不过、管他呢!今天还是要进去驿馆。略作思索,我提步上阶,与那贵妇错身相过,恍然间,听得那夫人口中一声轻哼。我这倒是招谁惹谁来着?不过多少身上也丢不了一块肉去,只突然脚步声响起,在扭头时,身侧倒是多了一名青衣小婢,约莫二十来岁。
“夫人且慢。”声音那是一个心高气傲……这位贵妇倒是什么来头?连一个小小婢女都如此口气,真是不招人喜欢!
“您有事?”我耐着性子,反正要进驿馆也非易事,若能凭借他们的力量进去的话也算是一件好事了。想到此,心里不再感觉那么怪异,笑得也越发欢快。
“夫人也该知晓,这质子驿馆岂是闲杂人等可以随意进出之地?不知夫人同这秦稷公子是什么个关系?”
呃……
“我与稷公子乃是旧识,姐弟相称,今日来此是有急事,想必姐姐主上必是同稷公子颇有些渊源,只是不知姐姐是否方便得以引荐?”
这一番话我自认说的条条句句,甚是在理,说罢微笑看她。
那青衣小婢似是不曾想过我会对她如此有理,颇为受用,脸色稍霁,缓缓道:“主上自是与那稷公子颇有渊源,不过、引荐这回事还要经过我家主人的同意才行。夫人不若稍候一会儿,待我前去向主人问询?”
等的便是这句话!
“如此便是有劳姐姐了,不胜感激。”
那小婢笑笑,点点头,转身走到先前那夫人在的地方往我这里看了看,然后边说边示意。那贵妇听的是不动声色,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