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母后是为了我么?呵、”他只模糊给了这么一句话。
阿则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远远的,姬职同宣太后朝这里行来,大概是事情已经说完。想到先前和阿则做的事情,竟是连面对姬职的勇气都不见了。阿则率先起身,向着母亲行了个礼,我顺势起身,挪到姬职身边。
“墨吟。”声音依旧随和,闻声仰脸,向着宣太后的方向微行了个礼。不似在蓟城初见时的日常百姓装扮,此刻的宣太后一身贵族装扮凭空多了些威严,只是那张笑脸看上还是一样的舒服,没有刻意的压迫之感。客套的对话,虽是亲戚,却不能如平民百姓一般随意。
姬职神色很是凝重,一路上并不怎么说话,似在想什么事情。我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终是回头,挑起抹笑容:“怎么了?”
“惠王后的儿子荡是如今的秦王,很多人说他是一介莽夫,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秦王荡好武,自己生来一便一身蛮力。当今朝中受到重用的几乎全是武将,尤以天生神力者居先,平日喜与几名近臣比试气力,几乎日日如此。”刚刚那些话是阿则告诉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
“呵呵,除了他,还有谁总会干那些大不敬的事情。”
“那为何宣太后要与阿则一同去燕国?还有,阿则与太后关系不好吗?”
姬职深深望我一眼,想了想开口道:“惠文王生前最疼爱的儿子是阿则,秦燕虽是姻亲,但结盟的方式一直都是两国互送质子,即使如此、迫于群臣压力,便只能是阿则,不过母后本是秦国公主,又怎会让自己最疼的小弟受了委屈?不然,你见何国质子还能在监视之外生活?至于为何宣太后要一起,便更是简单了。燕国一直支持的秦国未来国君便是阿则,只是惠王一死,身在燕国的阿则自是吃了大亏,不管脚程多快,还是让惠文后占了便宜。”
“职,你还是没说清楚为何太后要一起。”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他拍拍我的肩膀,继续开口:“宣太后有三个儿子,公子沛、悝、稷。”公子稷便是阿则,这个你自然知道。只是太后最宠爱的便是阿则的两个哥哥,秦国国君大多早夭。孝公、惠王都是壮年离世,如武王如今的样子,并不是没有万一。一来惠文后自是不愿太后呆在咸阳;这二来,自是害怕武王死后燕国支持阿则,所以这也算是再为自己疼爱的儿子做说客。”
原来如此。终是明白阿则那一句‘都道母后是为了我么?’的意思,也终是明白为何在蓟城时阿则并不怎么同母亲亲近,作为母亲竟不能一视同仁。
回到营帐时时辰尚早,况且我们也并没有什么可值得收拾的东西。随意吃了些东西,便上了回程的马车。我们走的安静,安静得近乎清冷,除了护送阿则母子的侍卫便没了送别的人。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其实最能让人心情舒爽的地方莫过于家。至少,我一直都把蓟城、把燕王宫作为自己的家。花濡雪倒也是老老实实的没再找那么多事,见到我时似见透明人般。这倒是正合我意,多少不会要我心里再那么得堵。姬职留在书室,我避开的原因必然是赵雍,除了这些等等等等的原因,我还是比较能够自得其乐过我的小资生活。
暮染跟我呆在一处,呆呆坐着,动也不动。
“暮染若是无事,不妨陪我出去走走?”
“啊……好。”
蓟城还是依旧繁华的蓟城,似乎什么都是原样没有丝毫变化,但是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沿着街走,不知不觉到了尽头,又到了初来蓟城时住的地方。这里依旧是驿馆,柜台后的老板是个身子微微发胖的年轻男子,相貌和善。似乎我从未来过这个地方,脑海中浮现的一切均是幻觉……没有记忆中的小客栈,没有宣太后,没有阿则,亦没有我……
“夫人……夫人?”暮染担忧的看着我。
“没有什么,我只是过来看看,咱们走吧。”
赵雍早早便离开了,回到寝宫正迎上开饭。姬职坐在案旁,反正我这人脸皮较厚,也不计较那么多。只管一屁股坐下,左右开吃,胡乱往口中塞着食物:“赵勇怎么那么早便走了?你们谈些什么?”
只见他微笑着的脸微微僵硬了那么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我瞧出不大对劲,却又极想知道答案:“到底怎么回事?”
他稍稍犹豫,却仍是开口:“是有关华原。”
我故作从容:“说了什么?可是要你娶她?”
他不语,我忽然便记起当日凉亭里那一幕。华原想必已经是姬职的女人……思及此处,心里便一阵阵抽搐着的疼,“姬职,你会娶她吗?”我平静的开口,目光触及自己握着筷子的颤抖着的手。即便、即便是姬职要娶她,我也不能放手……
“不会。”这两个字犹如定心丹般,将我慌乱的毫无章法的心安定下来。那种感觉,似是身坠无底深渊时岩壁上的几缕藤蔓,使我不至那么悲观。不论是什么办法,我还是愿意相信他……
如神诋一般……
红妆迎人翠袖垂,相逢常在二更时。情思不向横陈尽,见面销魂去后思。洛神风格丽娟肌,不见卢郎年少时。无限深情为郎尽,一身才易数篇诗。
自那之后,每个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宫内匆匆的仆役、暮染。似乎只有我是那个碌碌无为的。细细数来,有多久我都不曾再见过他了?自来这里,倒是不曾细观赏过下雨时的天气。今天却是例外。
左右身畔不曾有人相陪,遣走了身旁随侍的丫头,独自撑伞踩着脚下被雨水打得油亮的树叶,慢慢踱着。不知不觉间,竟也绕着内苑走了大半。雨丝斜斜下着,偶有飘洒到手上、肩头,随即便晕染开来。化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暗色花团,透过衣料压上肌肤,头脑也跟着越发清透……
不远处便是琴台,之上纱曼招展,偶尔还能看到对檐摆放着的绿色植株。
空无一人……
自回蓟城之后,便隐隐觉得有些东西实是变了。想来可笑,顿了顿,我伸手拽下颈子上的银链。
细致的镂空花纹,漆黑的耀目曜石,只不同便是真的不同了。覆上光滑的坠面,那里再没有摸上去极为舒心的微妙凹凸感,我竟是不曾想过,这世上,竟然有模样无二的曜石坠链!如若不是姬职曾在曜石背后刻上字文,无论如何我都想象不到此刻我手上的链子,竟再不是当初那条……
这么做,你究竟是想干什么?阿则。
事情如此复杂,复杂的令我如此措手不及……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身份和秘密。姬职、阿则、安期甚至是我自己。其他人也许都是如此,只是知道的人太少而已……
“倒是我小瞧了你。”身后忽然又声音响起,我木然转身,望向身后的女子。回宫至今,这大概是我们第一次的正面对视与说话。
“你什么意思?”
她自嘲一笑,眼角满是不甘与愤怒:“我曾还以为即便他真的对你动心,在他心里,你定然也是及不上忆年分毫,却是我天真了。”说罢转身。我尚在品味花濡雪的意思,她的声音又自身后幽幽传来:“我虽是不能撼动你分毫,你却也永远不会知道我对他的感情绝对不会比之你少。即便是我认输,但也仅仅是认输罢了,认输有时候不是不爱,而是太爱。”
事后我才知晓,姬职近日竟是一直在着手解决华原的问题。再不久,便是华原大婚的消息,只是身份却变成了楚国公主!的确,不管是哪个国家,公主的身份总是要比大良造千金来的要好听一些。按理,不管华原是什么身份,只要不来跟我争抢姬职我该高兴才是,毕竟是情敌没有了。可我却没有丝毫高兴起来的缘由……因为接下来的消息才是最重要的。有关阿则、阿则的婚礼……
心里莫名压抑,说不上开心、说不上不开心。仅仅是压抑而已……
阿则要成亲了,成亲了,他要成亲了……成亲的对象是楚国公主叶阳氏。
脑中刹那闪过一个念头:华原,楚国公主。阿则,楚国公主。楚国公主……楚国公主……阿则要娶得人……是华原!平日那般大条,今日里脑子却格外精明,有些东西也在渐渐地、渐渐地浮出水面了。为何偏偏要想起来呢?不应该的……
华原出阁,阿则娶妻……这些热闹便由姬职一个人去瞧着吧,我则以身体抱恙为由拒绝掉了。凡事都有利有弊,冥冥中注定要我错过些什么。
姬职回来时看上去不怎么好,虽说在我面前尽力维持,却控制的并不十分好。我也不大想问。银链的事情已是搞得我万分纠结,别的暂且由他去吧。不过这么一闹腾,晚膳倒是耽误了,马马虎虎一应付,姬职也渐渐缓了过来。只是盯着我的眼神越发奇怪,盯得我脑袋发懵,甚是不安:“我有什么不对吗?”
他沉默一瞬,摇头。“晚了,歇息吧。”话毕,拽了我便走,我木然跟着,不明所以。
正厅到寝宫要经过偏厅,再过一个跨院。过跨院的时候,除了偶尔入耳的风声与脚下步子的声音,分外静谧。而我们又偏未执灯,身后又无半个随从……
“你颈子上的银坠呢?”冷不丁的声音发自姬职,声音低哑、几不可闻。我正神游太虚,许久才反应过来,刚刚他问的貌似是我……
心下猛然漏跳半拍,身子也刹那僵硬。我白着张脸,抬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强自镇定:“那么漂亮的坠子,我怕给丢了,便嘱咐暮染给收起来了。”
“嗯。”算不上是回应的回应,轻轻地,仿若从未察觉到我的失常,“回去吧。”
越发搞不懂这样的姬职,而我却什么都不能说。不知不觉间,我们两个,竟然渐渐开始有了隔阂。只是那晚,即便是在睡梦中,姬职紧紧拉着的我的手从未松开过。这些,便也已足够了……
我一遍遍描绘他细致的轮廓,姬职给我的,我定然完好无损的带它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