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便在那刻定格:雪银镂刻的精致的链子、末处悬着一枚黑亮的曜石。丝丝幽光四处蔓延、我突然便觉得冷、冷的不能自已……
他皱眉:“原来不喜欢?”
“哪有!”我一把从他手里扯过,“你哪里来的这东西?”
姬职轻轻笑着,提起银链的一端,绕上我的颈。冰凉的触感瞬间压面而来。“东殿案上的画,那日我看到了。觉得挺适合你,便拿了去做。不过、不是太过一样。”
我紧紧攥着链子,曜石上凹凸的触感兀显其间,我低头去看、是后来差不多慢慢熟悉了的小篆。浑圆的“墨”字之后,是清隽的“燕”,我不记得奶奶匣子里头的银链上刻有字迹。心里依旧不安,却也未过多在意:“姬延还在王宫里?”
“嗯。”
不知为何,我极其不愿提及心里困扰着的所有一切。包括华原、包括花濡雪。至少现在,我依旧是姬职的最爱、是这燕王宫最为得宠的女主人。即便论上内外,她们也不过是外人。为客。
依旧是“妒”,当这个字眼再次闯入脑海……不管了,反正我早也已无所谓。
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山衔斗。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好个霜天,闲却传杯手。君知否?乱鸦啼后,归兴浓于酒。
缺乏依靠的人总会不住的找寻让人心安的依赖、一如我现在。睁眼,侧脸,看到的是姬职熟睡的容颜。我时常会想,难道就这样爱了一代帝王?其实倒不是不好、只是有时候会突然便觉得莫名其妙,那种微微雀跃的感觉时常会有。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忽的一片黑暗,温暖的手附上双眼,我能感觉得到身上骤然而来的压迫感,姬职温润的呼吸吐纳、略微叹息,倾洒耳畔:“还是不踏实啊……”我抬手拨去眼前阻碍,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直直望向我的眼。乌黑深邃,心、忽然便跳的厉害。这个时候、这个时候我竟然——
“墨吟?”他唇角含笑的凝视。
“啊?”
“这里好红。”伴随话落,脸颊上传来软软的糯感。
‘轰——’脑间刹那一片空白。吻个脸而已、没出息!
“这次愿意同我回宫么?”
这便是男人同女人的区别吗?我低低哼哼两声,避过他的眼睛翻身下榻。好一会回过头再去看他,瞧见姬职薄薄唇畔眼角的似笑非笑,霎时羞恼。
“你还要不要回宫了!”
“职……”我犹豫着开口。
“怎么?近乡情怯?呵呵、没事的,来。”他一成不变的笑,站在车下,递手与我。“姬职这会儿定然也在,总让大家等着便不好了。”
咬牙,终是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我也不想再离开了。伸手攀上姬职的脖子被他抱在怀里,一步步朝着寝殿走去……
姬延安静的坐着,自姬职抱我进来便一直看我。依旧温润的笑,不明深意。
“咦?你竟是真不打算回去雒邑?”对他诡异的笑,我全然无视。
“当然要走,不过不是还要等你么?”他仍是笑着,执起食案上的酒觞幽幽送进嘴里,我扭头望向姬职,“怎么了吗?”
“墨吟,你的腿不能一直如此。虽是乱世,只雒邑终究是王畿,天子脚下。”他帮我夹了些菜,看了看姬延继续开口,“稷带的军队离那里不怎么远,恰好营里有位不错的医师,常年随军,多少会比平常医师见识多点,对你的治愈机会也会大点。”
我侧头:“只我一个?”
“我说墨吟,你没听过小别胜新婚么?何况,你不早便说过随我去雒邑吗?难不成是要反悔?”
“等过段时间这里的杂事处理妥当,便去那里陪你。”
我咧嘴笑笑:“好吧,正好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阿则了。”即便再怎么不放心不高兴,也不可以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仔细想来,我的旅途还真是不一般的周折。先是桂阳、顾城、蓟城、洛阳。这刚回蓟城便又要去洛阳了。
这边正待思忖,那边姬职早已吩咐下人将准备的东西整理妥当。姬延便开始催促,我勾着姬职的脖子恶狠狠地瞪他:“之前倒也不见你那么急,姬延,我看你分明就是嫉妒。”
姬延嘴角抽了一抽,倒也未答,我自讨没趣,乖乖闭嘴。姬职抱着我,轻将我放进马车。我突然拽住他的衣袖:“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他笑,反手抱了抱我:“很快。”
问了白问!我颇为不满,趁机在他腰间狠捏一把,意料之中的看他皱起俊颜。我嘿嘿一笑,“我走后不准你多看花濡雪一眼。”
“嗯。”
“不准和她多说话。”
“好。”说罢,眼角已隐隐含笑。
“以后在自己寝宫用膳。”
“墨吟啊,我说你还有完没完?”姬延突然插嘴。
“没!”斜睨他一眼,凉凉开口,“下次见安期,一定不要放过他……”
“嗳?那件事情是你家夫君吩咐跟安期好像没有关系吧?”
“那些我可不管。”
“不管便不管,我们也该走了吧?”姬延眼中满满的鄙视。我也终是松开他放下车帘,心境随处游荡。其实我倒是挺喜欢坐的,时间不长便不会难受,没有书中所谓那种浑身散架的感觉。现在想想,那些古代言情小说写得是有多夸张啊……
姬职一直站在城外看着,直到视线中的他成了一个黑点,渐渐消失不见。
车上的男子其实并非一个多么喜爱说笑的人,毕竟身为帝王,讲究的是一个‘喜怒不显露于色’。只一点,自是在初次见到的时候便知道了。我倒是怀疑历史上向昭襄王投诚的天子究竟是不是他?不过毕竟还早,那些事情距离现在的姬延也还好远好远……
朦胧中渐渐睡去,隐约觉得马车停顿,入鼻间满是清香。张开眼,姬延的脸正在头顶,原来是被他抱在怀里。回身是灯火通明的街市,我笑看姬延:“陛下这可算是占人便宜?”
他瞪我一眼,随即释然,继续向驿馆迈进。径直上了二楼。
房内,我在榻上看案旁姬延手中的茶碗捻来捻去的凄惨模样。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
“这样是不是不大合适?”
看他窘迫的样子,忍俊不禁:“姬延,你可是大周天子。我一弱小女子还不觉怎样,你害怕什么?一来嘛、是没人认识我,这二来、你刚刚抱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意料之中看他哑口无言,突然便兴致大好:“姬延,你早便加冠了吧?”
点头。
“那你的王后呢?”
我看到他瞬间冷却下来的神色和隐忍的怒气,“姬延?”我尝试着叫他,头回过头。眼眸里依旧平日的温柔。刚才的一切就好似是看花了眼。
“早些歇息,明日便可到雒邑了。”他风马牛不相及的来了这么一句,之后便出门不见的身影……
我长舒了一口气,想着若干年后这个男子的下场、心里划过些许不忍。静闭上眼,渐渐进入梦乡……
梢头一捻红。危楼愁独倚。一寸心千里。宿酒尚微醺。懒装堆髻云。枫林飒飒凋寒叶。汀苹败蓼遥相接。景物已非秋。
这一路行来,也端的是‘国泰民安’。我还在想,这般世道,怎么找也该出现一个半个草匪流寇什么的,不曾想竟是这个原因!我眯着眼看向姬延身后面色如冰的中年男子。
“你想问些什么?”这次,姬延倒是先开的口。我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应该的。厄……那个、他叫什么?”
姬延看看我,又看看屹立身后的冰块,忽然似个孩子般的笑了:“你猜。”
我嘴角微抽,猜你个鬼!“我又不是他,鬼才猜的出来他叫什么。”
他走过来,依旧笑着,笑我伸出手来,“怎么说我都是天子,身旁没有死士自是不大可能。”
我撇撇嘴正要去攀姬延的脖子,那冰块男却差点把我吓了个半死……
“公子!”
姬延不耐的望他一眼:“她岂是你们能够随便碰的的人?我自己来就好。”我紧了紧在他颈上的手,挑衅的看向那死士。早些时候干什么不吼?这个时候吼!又不是第一次抱,早干嘛去了?
一路颠簸,马车渐渐平稳。车速也开始明显减缓,我撩开车帘,街市的繁华却远抵不上蓟城。时而有巡卫的兵士,整体给人的气氛甚是压抑。我愣了愣放下帘子,回头看向一脸平静的姬延。我可不信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看着我望向他的神情,无奈的笑:“你都看到了,姬延本就不是一个好国君。”
若说在我面前的是已过中年的皇帝,说出这番话是可能还觉得真没什么,也许早早便已尽力。可姬延还这么年轻,他所承担的东西能够同他分担并懂得的人又有几个?这番话里的绝望令我哑然、根本就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说得过的似乎只会让人觉着做作。
我踌躇着许久,方期期诺诺开口:“我们是直接便去阿则那里么?”话音刚落,却听得车外马儿一声长嘶、周身剧烈摇晃,我一个不稳,便直烁烁的向姬延怀里栽去……
我听到自己鼻梁骨同他胸骨相撞的声音、随后是一声闷哼……
正要开口问他,耳畔忽传来车外的动静。姬延伸手挑开车帘望了一眼,眸中冷意一闪而过。淡笑着开口:“估计是不行了,咱们大概是得先回王宫。”
“外面的人是来接你的?”
他未回答,只点了点头。
有人上前,轻击了几次车壁,那死士的声音响起。姬延动也未动,淡淡开口。“何事?”
“是太子。”
只未待死士说完,姬延冷声开口:“闲事管多了。”外面久久不语,我忍不住开口:“那可是你自己的儿子,儿子想见父亲有什么不对?”
姬延扭头看我,我对他笑了笑自作主张对外开口:“把小殿下带过来吧。”
不大会儿,车帘扬起,一团小小的墨色被塞进车里。玉琢的小脸,嵌着双莹润的大眼。粉色的肉唇紧抿,模样煞是可爱,与姬延却有八分相似。小小人儿紧紧盯着姬延,见父亲并不搭理,便怯怯叫了一声‘父王’。心下泛过一丝不忍,拽过他的小手:“殿下乖,你父王大概是累了,先坐姑姑这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