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宽敞宁静,却显得几分萧索。正门是一棵古老的梧桐树,树下铺着青石板,青石板上长满了青苔。梧桐叶落在青苔上,走在上面沙沙作响。花径却很干净,用雨花石铺成各样图案,两旁是花圃,种着菊花。秋菊朵朵,金光灿烂,与梧桐树和青苔形成鲜明对比。
武坤引着孤帆到了内厅,已有一个青衣婢女端上茶水。孤帆见那婢女身形窈窕,容色秀美,和武坤站在一起二人立有云泥之判,心中暗暗称奇。
武坤浅浅啜了一口,回眸一笑,道:“人家昨日忙碌一天,早有些倦了,想先去略作梳洗,你能否等等人家呢?”孤帆道:“既然小姐安然抵家,孤帆这也当告辞了。”说罢长身而起。武坤幽幽一叹,轻声道:“你茶也不喝一口就急着走,是否嫌人家容貌丑陋,心生厌恶呢?”孤帆道:“小姐灵心巧慧,当知在下并无这个心思。”武坤道:“传说孤帆冷静慧达,心细如发,为何不想想人家为何要留你呢?”
孤帆道:“小姐莫非别有吩咐?”武坤回嗔作喜,忙道:“吩咐可不敢,只是人家有点事情想请你帮个忙。”孤帆浓眉微蹙,淡淡道:“小姐恐怕会错意了,在下……”他话才说到一半,武坤已失望的叹了口气,幽怨的道:“人家就知道除了月影公主外肯定没有人能请得动你的。”
孤帆不知为何一听到她柔软甜美的声音就无法刚硬起心肠来,忍不住又道:“小姐有何事不妨说说看,如若孤帆真能尽些气力,那孤帆尽力便是。”武坤大喜,道:“当真?”随即咯咯一笑,自己啐了自己一口,笑道:“呸呸呸,看我又丑又笨的,孤帆说过的话岂有不作数之理?嘻嘻,这事说大也不大,只是让你陪人家去偷一样东西而已。”孤帆道:“偷什么?”
武坤抿嘴道:“这可不能告诉你,人家也要先在此卖个关子。不过你放心,人家也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若只是寻常偷鸡摸狗的小事,又怎敢劳动您的大驾呢?”说着站起来,无限欢喜的道:“人家要去准备一下,我让小艾在这陪你,顺便弄些吃的,咱们无时出发。”说完嫣然一笑,转身推门进了内室。
孤帆不料她有此一招,还未出声便不见了人影,见那叫小艾的美貌婢女一旁抿嘴偷笑,不由心中发窘。脑海中闪过叮儿当儿胡搅蛮缠的情景,暗想古人谓一物降一物,一山还有一山高,此话诚不我欺。孤帆啜了一口茶,觉得清淡中带着一丝香甜,温润甘美,沁人心脾。一盏饮尽,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那婢女小艾看他饮尽,会心一笑,道:“公子且宽坐,容婢子去给公子准备点午餐酒水。”盈盈一礼,施施然去了。虽是婢女身份,却有大家闺秀的举止,孤帆看在眼里,愈发纳罕。
孤帆等了片刻,不见小艾返回。见案头有一本陈旧的书册,信手拿过,封皮上写着“野翁录”三个虬武挺拔的行楷。翻开一看,首页一行字映入眼来:
“古有率然者,不拘于形,不滞于物。其人矫若天地清风,无拘无束,无挂无碍,畅游宇宙之表,以窥无穷意境。此高举高表,世人盖莫能解,惟吾能知矣。吾居山中七十年矣,野翁醉后,老来宽慰,性情所致,竟有此书。”
第二页却只一行耳熟能详的诗句: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
第三页是篇文章,洋洋洒洒,几达千言。标题叫《庞公传》,第一段写道:“庞公者,东汉末年人。生卒难考,家世不详。尝隐襄阳,时以知人誉世。粪土王侯之位,性慕山水之间。后隐鹿门,尝入山采药,一去不返。|”
孤帆知道写的是东汉末年的隐士高人庞公德,庞公德性清高洁,刘表数次延请,力辞不就。后隐居鹿门山,一次入山采药,再无返回。从此给后世留下一段公案,“鹿门”二字也成为文人骚课笔下的一种意像。
这野翁想必是此间主人,府邸“鹿门居”三字想必也是出于此典故。孤帆见他文辞无拘,性子无束,倒也是个真性情的人。心想反正左右无事,看他一段怎的?正待细看,忽听外面“啊哟”一声传来。孤帆适才听到外面有人忙碌,似乎是个老园丁在修剪花草,此时不知发生何事,便放下书册,走到外面庭院。孤帆来到院中一看,不由一惊。
原来是一个老园丁跳着一担黑泥踩在润满晨露的青苔上,脚下打滑,整担子的泥都洒在石板上。
当然这并不会让孤帆吃惊,他所惊异的是这老园丁实在太过怪异。他身材魁梧,银白如雪的须发张扬。他手和脚都用儿臂粗的铁链锁着,走起路来发出哐啷的声响。他肩上挑物的扁担也是精铁所铸,几有手腕粗细。用的桶也是铁桶,比寻常木桶还要粗大一倍。落到石上,竟生生把石板压得碎裂。
孤帆看得暗暗咋舌,暗想:“此老天生神力,不知年轻时是怎样一个英雄人物。”那老者望着洒落满地的泥土,叹息一声,弯下腰来用手去捧。孤帆一旁看得真切,只见他手极稳极慢,却仿佛有一种吸力,手掌抚过之处,一丁点儿的黑土都被他捧了去,但那些青苔却完好如初,仿佛从未经任何外力一般。孤帆心中剧震,心想此人内外兼修,刚柔互济,实是一等一的高手,却不知因何隐于此处,且手脚被缚,沦落至此。
那老者回过头来,一双冷电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几转,露出讶异的神色,然后粗声道:“你莫非在可怜老夫?嘿嘿,英雄虽有迟暮,却未必就不中用。”话语未落,“呼”一声铁担一横,向孤帆迎面撞来。
二人说来也有十余步,但铁桶说到就到,千斤巨力逼得孤帆几乎窒息。但他却没有动,他只是伸手在桶端一拨,用的正是四两拨千斤之法。那老者被这股大力一带,身子转了一个圈,方始站稳。但饶是如此,双足竟把青石踏碎,在石板上留下一双深盈数寸的足印。
那老者露出骇异的表情,目光如刀,似乎要把他看透。过了一会,沉声道:“嘿,好本事!”然后一声长叹。挑起铁桶黑泥,转身闪进梧桐树之后的菜园里。
身后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只听一人道:“公子可是遇到薛大叔了?”
孤帆道:“莫非这位前辈姓薛?却不知为何缚着手脚,小艾姑娘可否见告?”
那婢女小艾道:“我叫艾可,名副其实的小丫头,公子说话也客气了。”嫣然一笑,又道:“薛大叔的手脚据说是他自己用铁链拴起来的,而且给自己铸了一副铁担。具体如何婢子也不太清楚,公子可亲自去问小姐。”
孤帆“哦”一声,道:“多谢!”艾可道:“婢子是来请公子用膳的。”引着孤帆到了偏厅,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和一个木雕酒壶。孤帆也不多问,坐下自行吃喝,艾可则一旁侍立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