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刚刚漱了口,武坤已经含笑盈盈走了进来。他此时已换了一身青色衣衫,但依旧粗布麻衣,发缠头巾,作寻常村姑打扮。孤帆看着她,不由暗自差异。心想此女聪明伶俐,鬼灵精怪,实不可以常理揣摩。
原来此时的武坤形貌上和先前又决然不同。她先前枯黄浮肿的脸颊变成丰腴的瓜子脸,只是皮肤太黝黑了些,且零星长着红红的青春痘。她臃肿的腰围也小了几圈,和先前毫不协调的样子大相径庭。孤帆能认出她来是因为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如一泓秋水,笑起来眼波荡漾,仿佛就要往外溢出。她的嘴唇丰润,色泽暗沉。但笑起来玲珑贝齿外露,令人看一眼就绝难忘记。她依旧是易容,但样子却比先前顺眼得多。
孤帆的眼光只是稍微在她脸上多停了片刻,她已敏锐感觉出来,抢先道:“你当然看出人家是易了容的。人家不肯以真面目相示自然有人家的苦衷,请你不要问,好么?”孤帆道:“我不问。”武坤喜道:“人家就知道孤帆是非常之人。我们这就出发如何?”孤帆道:“至少小姐得告诉我去偷什么东西,又到哪里去偷吧?”武坤笑道:“这个自然,人家这个可不敢瞒你。我们要到昭王府偷一幅画。”
昭王府是大将军翟效愚的府邸。翟氏一门忠烈,世袭三公,掌握孔雀大部分兵马,在诸臣中的影响仅次于廉王府。翟效愚为人宽厚中和,用兵以稳著称。孙子兵法有“七分则打”的说法,但其用兵非十分必胜把握不打,因此受到许多守旧派的拥护,在三军之中也是地位超然。
孤帆道:“偷什么画?”武坤道:“《五神图》,当世花坛生手吴画先生的巅峰之作,仅此孤本,价值连城。”孤帆道:“你偷它作甚?”武坤道:“不要问好么?人家不想骗你,却有不得已的苦衷。”幽幽一叹,又道:“很多人很多事都有由不得己的时候,人家真的很佩服和羡慕你呢。你率心率性,以大无畏的勇气超然世俗的烦恼和幸福之外。这种真性情谁又能做到呢?”声音柔柔弱弱,楚楚可怜。
孤帆苦笑道:“小姐太抬举我了。”武坤噗哧一笑,道:“你先前姑娘长姑娘短的,现在又是小姐如何如何,是否和没一个女孩子说话都这么客客气气呢?”她再次在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言语也活泼起来。
孤帆被她这么一说,也是一呆。以前他只是个浪子,整日游荡江湖。足迹遍布天下,见惯世态炎凉。他没有朋友,也没癖好,除了对武道的不懈追求外,几乎无事可做。如此生活,虽然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但也是寂寞的。因没有新鲜的体验,所以心怀郁郁,有几分自命清高,又有几分愤世嫉俗。
后来卷入归雁贡品一事,接着又与琅琅邂逅,成了一段露水姻缘。后来他知晓了天裂行动,心里有了种愤怒。放空时他遇到了杭小竞,他试图积极选择生活。和莫悔清的一席话他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只要时机一到,他或许会做出些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大事来。“苟日新,异日新,日日新。”孤帆岂非每日都在变,今日的孤帆已非昨日的孤帆。
武坤见他怔然的表情也觉吃惊。向来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惊的孤帆竟然为自己一句玩笑的话而露出如此稀罕的表情,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却不知孤帆少年成长时非人的环境使他变得愤懑孤僻冷傲,后来长期无朋无友的浪子生涯让他学会自省和内视。在与时俗异趣和反复的自我较量中他已脱胎换骨,变得愈发空灵澄澈,不可度量。此时孤帆于这个“变”字中灵机一闪,似有所悟。
武坤已惑然道:“是否人家说错话了呢?你这表情很是罕见呢!”孤帆哈哈一笑,道:“孤帆呆里呆气,难怪让小姐误会。如若小姐一切安排妥当,咱们这就出发吧!”武坤和和艾可第一次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原本沉静的气质中更有无尽的阳刚和斗志。二女双眼发亮,露出迷醉的神情。
三人备了辆牛车望城内出发。孤帆头戴斗笠驾车。二女则扮做卖菜的村女。一路无事,不久便到了城内。三人去了伪装,然后到了一处琴行。接待三人的是一个年轻后生,潇洒英俊,倜傥风流。琴行名叫“凤栖”,这人姓吴,名字就叫吴凤栖。
吴凤栖在孔雀城中也算风流才子,尤其一具瑶琴弹得出神入化。据说以才艺美貌冠绝一时的绝世佳人一点尘听了他的琴声后,都叹息不已。后来一点尘弃了琴道,只在萧笛等管乐上下功夫。
如此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竟似乎是这丑女武坤的手下,他向武坤见了礼,对孤帆打量了几眼,微笑道:“小弟久闻浪子孤帆的大名,今日一见,果是佼佼不群,龙凤之姿。”这话本来是客套奉承的话,他却说得十分坦率自然。他笑容也是暖的,让人初次见面就倍感亲切。孤帆微笑道:“兄台客气!”他不喜多言,但却也感觉到吴凤栖心意诚恳,并非寻常客套之言。
吴凤栖微笑颔首,转头向艾可微笑,艾可羞红了脸,低下头去,眼中却满是柔情。武坤笑道:“行了,这可不是你们小两口眉目传情暗送秋波的时候。吴大哥,不知事情准备妥当没有?”吴凤牺笑道:“小坤这算什么话?在下出马还没有什么事不是手到擒来的?”艾可啐道:“也不害臊么?油腔滑调也不怕孤公子笑话?”吴凤栖笑道:“可可这话可叫头发长见识短了。嘿嘿,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孤帆若不能洞烛真相,存着你们女孩子这些凡俗之见,那他还叫孤帆么?”艾可又羞又怒,狠狠白他一眼,不去理他。
武坤笑道:“吴大哥你想在孤公子面前露脸也不能拿我们小艾出气啊?再说回头还不知谁收拾谁呢?”吴凤栖一笑,道:“窈窕淑女兮,君子好逑。可可神仙般的人物,我又哪舍得?”笑容一肃,又道:“我已叫人查得清清楚楚。本来事情有些棘手,不过现在小坤既能请得孤帆兄这样的大援,那再大的阻挠也不足为惧了。”武坤道:“这可不像吴大哥说的话,莫非他们又请来了什么厉害人物不成?”
吴凤栖道:“小坤所料不错。昭王府几世军功,三代为将。府内布防已是固若铁桶,家丁佣仆都是以军人纪律约束。其大管家司空斩当年便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手,后来投身昭王府,弃掌练戟,万夫莫当。此外昭王府更聘请了大批江湖高手当护院,所以可谓龙潭虎穴,深不可测。”
武坤道:“这些虽是实情,但也是在我们意料和计划之中。吴大哥刻意强调,难道还有什么欠考虑之处?”
吴凤栖笑道:“小坤真是心细如发。不错,因为我们派出去的兄弟无意中听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武坤道:“谁?”
吴凤栖道:“鬼夫子!”
武坤惊道:“鬼斧神工鬼夫子?”听到这个名字孤帆也微微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