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华搬出办公室第二天,他的继任者王长远到任了。
一大早,鲁涛就到了办公室,将室内外卫生清扫得干干净净。虽没有哪条规定说科长办公室的卫生应由科员打扫,但照常理来讲,作为纪检科唯一科员的我,不管是出于对领导的尊重或者是对长者的尊重,我也应该替科长清扫办公室卫生。但恰恰这个唯一的科员又是一个脑袋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并且还为自己找了一条心安理得的理由:反正科长经常不在,打扫也没用。
物资公司大会议室是纪检科同一层楼的附楼,站在纪检科门前,能清楚看到会议室门前的情景。
八点四十,全公司副科级以上干部已经全部进入会议室就坐,个别烟瘾较大的科级干部则站在外面的走廊上,依着铁栏杆,一边吸烟一边听着楼下的动静。杨进猛也在站在楼杆边上吸烟,还是往日一样的面无表情,见我在看他,眼神一晃就过去,假装望着远处山顶上一小片变换的云彩。
八点五十五分,听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一群人说话的声音,会议室外吸引的科长们纷纷灭了手中的烟头,转身进到会议去了。
一群人从会议室边的楼梯上来,转过墙角,走在最前头的是东山煤电集团董事长周远山,紧随其后的是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韩成龙、组织部长于东明,再后面是刘开明,刘开明一边走一边和身旁一个人说着什么;走在后面的是杜青山、胡冠兰、王松林。
尽管几年不见,我仍然能够认出来,走在刘开明旁边的那个人正是王长远。
眼前的王长远面色略黑,从容刚毅,头发是干净利落的板寸,中华立领的黑色衣服衬托出他的精明和干练,早已不是儿时那个满脸漆黑、一手泥巴的黑皮,也不再是几年前见面时的学生模样。
鲁涛开完会回来,对我说:咱们新来的总经理确实有水平,别看年轻,简简单单几句话,不卑不亢,宠辱不惊,这样的领导很少见。诚实,他还是你同乡,梅乡县的。
我说:梅乡县属东山市管,老乡多了。
鲁涛笑了笑,没说什么,返身回去,不一会,锁上办公室门离开了。
下午,王松林陪着王长远,逐个到机关各部门熟悉人员。来到纪检科,见鲁涛办公室关着门,便到了我的办公室。
王松林站在办公室门口,问:诚实,鲁科长呢?
我:没来。
这时王长远走到门前,轻轻推了王松林一下,二人走进屋来。
王长远:是尹诚实吧!几年没见了!
我慌忙站起身来,走到办公桌边上,想伸出手,突觉不妥,再看王长远,也没有想要握手的意思。
王长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学物资管理的,不搞业务,怎么会干上了纪检了?
我:领导安排。
王长远:哦!你们鲁科长呢?
王松林解释说:鲁科长老婆长期有病,女儿在深圳打工,无人照顾,多半又上医院去了。
王长远:鲁科长今年多大?
王松林:五十五,按东山煤电的规定,再过两年就该内部退休了。
王长远:老同志了,也只能这样,不能要求他太多。纪检科有几个人?
王松林:除了鲁科长,只有尹诚实一个人。
王长远:纪检科工作还是很重要的,现在反腐倡廉工作从上到下都抓得很紧,近期集团公司构建廉洁风险防范体系要进行全面推广,纪检科要把这当成一件大事来抓,不要搭花架子,要真正抓紧抓实,抓出成效,真正对物资供应管理起到促进作用。诚实,鲁科长这种情况,我们也不能要求太多,今后你可就要挑起大梁了。
我一直盼望王长远尽早来到物资公司就任,借他之力改变自己目前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我曾无数次想象过在物资公司见到王长远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他一定会开怀大笑:小不点,有黑皮在,你大可放心!我们兄弟永远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可眼前的王长远完全是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大讲特讲政治理论,其语调与刘开明如出一辙,与自己之前的想象实在是差之太远,不由得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我敷衍说:一定竭力做好工作。
王长远拍了拍我的肩,出门向宣传部走去。
王长远到任以后,我和他再没有过正面接触。同在一个机关大楼里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非要说有过接触,也仅仅是上班下班在楼梯上遇到两次,相互点点头罢了。
我不是没想过专门到王长远办公室找他,谈谈自己的想法,或者说直接提出要求。但是刚刚冒出这种想法便否定了自己,王长远到任当天见到我并没有任何亲近的表示,所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官话、套话就是明证,何苦自讨没趣?
在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纪检部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又恢复到了往日寂寞、苦闷的氛围。不同的是,往日的自己还怀惴希望,在希望里坚守,而今希望终于露出了真实的面目,才发现自己希望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那有限的一点点希望正变得越来越渺茫,如此一来,自己还能一如继往地坚守下去吗?自己在坚守一些什么呢?
站在窗边向外望去,办公楼前绿化地里,那开得如火如荼的三角梅,过去看着姹紫嫣红、妩媚多姿,如今才发现其造型杂乱无章,殊无美感。
“从门到窗子七步,从窗子到门七步”,这是在中学时学的一篇课文《315号牢房》的开头,这是作者伏契克以此描述自己在这间窄小的牢房里的真实感受。此时的我正如伏契克那样在窗子到门之间来回踱步。
在这样的气氛里,我不能不反思自己。从调到纪检科开始,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抵制高压胶管采购、送还银鑫公司贿赂,这些事自己做得对还是不对?值还是不值?值!为什么不值呢?自己做得没错,最起码避免了为今后的人生埋下隐患。如果说有错,错的是杨进猛,是刘开明,是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滥用手中的权力。
梅七里人有一句老话说得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现在这般境地和自己的老实、善良不无关系。既然如此,做一回恶人又何妨?对付恶人就得使用恶人的办法。可杨进猛、刘开明这样的人占据着领导岗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才能不露痕迹地做一会恶人呢?怎么进行报复呢?暗夜里拍砖头?抱人家孩子跳井?
想到这,我不禁笑了起来,这是黑社会电影年看多了,还是悬念故事读多了?要报复就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不是把我塑造成反腐明星么?好,顺水推舟!我就应该象真正的反腐明星那样,不仅要管好自己,还要管好他人,对杨进猛、刘开明二人的所作所为进行调查,向上级部门举报。现在的纪检科不是无事可干吗?这不就是自己应该干的工作?
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的我突然撞到了办公桌一角,我被自己刚才的想法吓了一跳。尹马列,你想干什么?难道你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卫道者?你想过后果没有?杜小雪怎么办?梅七里的老爹、老娘怎么办?
想到这,我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骂出声来:尹诚实,你是个什么东西?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懦弱!无能!可怜虫!
这时,汪东元出现在门口,说:尹哥,你在和谁说话?下班时间了,你怎么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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