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历经破庙故事,此刻我看上去估计是个不修边幅的人,手中一盏满罩尘灰的煤油灯增添着我的寒碜。走在去书店的路上,突然有种乡村莽夫的冒失感,不过想到那个粗鲁的店主,也大可不必在意。我暗自侥幸,不知我哪根神经过敏,夜半三更却如此兴奋。
很快,就看到了这间偏僻狭小的书铺,一盏柔和的灯悬在老旧的书柜间,昏黄的光影在书上抚慰来去,书柜中间端坐着一个人。
书铺前摆了几盆茉莉花。凉风瑟瑟,飘来花的清香。
我捧着这本厚重的书,迈过书铺门槛,却发现只有一个小女孩打着哈欠坐在柜台边。
她的手随意翻阅着一本书,歪着头,卷曲的头发,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似乎还更小。女孩听见脚步声,轻轻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不舍地离开书页,眸子微微有些泛绿,清纯可爱,给枯燥的黑夜添了一番风趣。
倘若在平日,我估计粗鲁地将借书扔在柜台上,一走了之,或者信步一二挑完书再走,这是我所习惯了的。但现在为了某种文明,我还是尽量放轻脚底与地板揉捻的声音,然而老旧的木质地板,走的越慢,吃力越紧,吱吱呀呀响的厉害,于是走到那个低矮的书柜边。
前面我提到过,这个书柜里的书只借不售,而且须按时归还,装帧粗糙,版面单一,但本本肯定都是让人读起来津津有味的书,估计是店主从哪里精心搜集来的藏书,多了,整出一个柜来,摆成一个系列的架子,留人分享一通。尤其是,书柜上还端放着一些相框,里面是一些风景照,有一张是群细小的路人站在在尖尖的教堂前,小的和蚂蚁一样,不成比例,使得整个照片的取景都是怪怪的,那估计是拜占庭风格的巴黎圣母院。还有比萨斜塔,陕西兵马俑,河姆渡,半坡遗址,估计店主是一个旅游爱好者,将到过的地方都记录在相片中,而且拍的时间很早,那照片发黄的很厉害。不过旅游爱好者,一般喜欢将自身与景物拍在一起,但这个店主有点例外。
不过,店主现不在店内,这个看守店铺的估计是他女儿。
我随意翻找着书籍,随后我转向了她。
“我,来还书。”我示意了下手中的书,并将之轻轻放置在木桌上。
女孩匆匆翻开一本绿皮封面的本本,估计是借阅登记本,纤细的手指着一处说:“噢,我伯伯写的清清楚楚,星期日晚上两点一刻,《日不落的长手镇》借期满。”她抬头冲我眨了眨眼睛,“那么,你是许先生吧。”
她如葱般的手指登记簿上的位置,我看了一下确认说:“嗯,那是我。”
“你经常凝视美女吗?”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眼睛突然从她身上移开。
她拨弄着书,说:“那不是你自己写的至理名言吗?叫什么男人彬彬有礼地凝视美丽的女人,就犹如欣赏一幅绝美的风景,有助于身心健康。”
她从书中拣出一枚书签,一字一字照着样子读着。
“噢,是啊。”我承认着。
我说:“你伯伯近况还好吗?我怎么没见到他在书铺里。”
女孩说:“嗯,现在不知道是否在楼上睡觉。他最近气色一天比一天差,每天都老一点,你一看到他,估计都认不出来了,已经变成一个老头子了。今后可能要我照顾这个店铺了,哎,我可怜的人生啊。”
“平日倒是没有看到过你。”
“那是的,平日里都待在楼上。”
我拨弄着书。
“你这个年纪……不去读书吗?”我问。
“读书?你指的是哪方面的,这里不是有很多的书可读吗?”
“这,那倒也是。”
女孩说:“你这个人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我无奈的点了点头,说:“被国家教育强迫惯了,所以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来。自己的思想被奴役了,却也要看到别人奴役才正常,真是不应该。”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白天睡觉,晚上看店,不觉得累吗?”
“这倒是还好,不过,白天不全是睡觉,也去做一些消遣的活动。”
“一般是哪里?”
“你又不是我闺蜜,问那么清楚干嘛?不过……离这里三十公里外的县城里,一家酒吧,我伯伯常光顾那里,我于是陪着他去。”
“我猜测他是去找写书的灵感的,就像马克思当年。”
“也许吧。可那实在是一件闷得慌的事,屁股一座就是半天,哎,可怜的人生就这样白白耗费了。现在想想,还不如睡大觉,养精蓄锐,又可以美容养颜,让你们欣赏欣赏,延年益寿。这也算是给地球是办了一件好事,总不该活着给大自然增加负担,你说是吧。”她说完“噗嗤”一笑手托着头,表情极为有趣。
“你这真是古怪的想法。”
“什么古怪,我讲的都是真话。那种男女授受不亲的话,生搬硬套地指导现在年青人心中的想法,那简直是扼杀,你说呢?几千年前的东西,生搬硬套的,你也不喜欢吧?”
我点了点头,以示认可。
我发着呆,女孩说:“看店也不轻松,除了一些租书还书上的手续麻烦写,还有要常常警惕偷书贼,这点可要花去很多心思。每天晚上都会光临一次,一眨眼,书就被偷去了。”
“偷书贼?有人偷书?”
“嗯,看上去温温顺顺,行动也是慢吞吞的,但一旦偷了书,从梁上飞快地跑走了。有时倒一杯茶,去一趟厕所,也要提心吊胆的。”
我听得有点云里雾里。
歇了片刻,我突然察觉到,那本《日不落的长手镇》刚在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原先记得将书放在木桌上,等着女孩归档,而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太奇怪了,那本书消失了。”
“没有了?”她眨了眨眼睛。
“我确定我是亲手放在那边的。”
“那当然,我还登记好了呢。是偷书贼来过了。”她用理解的口气说。
“什么,我怎么没有察觉到。”
“你快看墙角。”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此刻墙角多出了一只芦花猫,淡定地朝前迈着步子,忽然缓缓地朝这边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是,它的口中衔着一样东西,是一本书。它那湛蓝的眼睛与我对视,看到我焦急的眼神,突然低鸣了一声,松开了口,那本书从它嘴中掉落了下来。然后,轻轻地朝远处跑去了。
“你说的偷书贼就是它?”
“嗯,是一只猫。是不是认为猫除了吃鱼,怎么也偷起书来。”
我的脑中无法抹去这只猫湛蓝的眼睛,近似人的眼神。
“它偷书做什么?”
“不知道。”
“它是谁家养的猫?”
“也不大清楚,只听得伯伯提起过,这只猫是近几天才有的,但来去无踪。”
我从地上捡起那本书,书的封面只留下几个小小的牙齿印痕,抹几下就消失了。书还是完好无缺,我将书递给了她。
她看着这本书名为《日不落的长手镇》的书,眨了眨眼睛,说:“你也喜欢恐怖小说吗?”
我说:“嗯。非常喜欢。虽然说是恐怖小说,但也不是纯粹为了看恐怖,而是喜欢小说中弥漫的一种氛围,阴森小巷,斑驳墓碑,每每有种身临其境的错觉,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从而感受自我的存在。这个世界喧哗庸碌,太多的利益蒙蔽自己的心灵,很多人都已不知道自己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但这些小说能很好地帮我找到自我。”
她拉了拉衣襟,眼神好奇的闪烁着:“我翻看你借阅记录,几乎都是那口矮柜中的书。”
我点了点头,说:“这个书柜里的书确实很奇怪,装帧排版奇特,清一色恐怖小说,翻译的确很到位,读起文字来有些妙不可言的美。”
“翻译的确很到位?”女孩澄澈的眼睛中流露着疑问。
“是的,根据小说内容,作者对欧洲有丰富的经历,我想是一个欧洲作家写的,可惜任何一本书的首尾都没有出现作者的名字。”
女孩眼神闪烁,这一次我近距离看清了她的脸,长着漂亮的双眼皮。她说:“我伯伯怪不得会喜欢你说的话。”
“喜欢我的话?”我的脑中浮现出那个粗鲁的店主和我往日鲁莽的行为,奇怪他背后竟然有这种古怪想法。我不解地说:“为什么?”
“因为,这些小说就是我伯伯一个人写的。”她眨着眼睛,从小嘴里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
实在有点不可思议,我脑中浮现他伯伯——那个长着密厚胡子的粗鲁的男人,想不到这个矮柜中上百本修辞完美,引人入胜的书籍,都是出自这个人之手。怪不得,他只允许借这些书,而且要及时归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眼前这个天真纯朴的小女孩应该不会说谎。
空气有些凝固。我看了看手表,起身从矮柜里抽出了一本书,一看题目是《猩红的墓碑》,打算借阅回去。
她一手用细腻的笔记在借阅本上记录,一手比划着书的厚度。将一枚精致的书签夹在扉页里,飘出淡淡清香。
我小心捧着书,匆匆走出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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