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停,微微有些风,檐上葱盆中积满一层水,被风吹皱。野鸽挪动臃肿的身体,在屋顶上用浑厚的低鸣点醒沉寂的古镇。它朴素的“咕咕红咕”屡试不爽,预示雨将止。似乎是一种古老的咒语,雨应声而止。
在史前,野鸽以野性的灵敏窥探出了自然的秘符。
人类历史开始,它以古老的歌声将自然符号传递给人类。
我踱步在黄庵老街上,走到59号门口,那是间破落的矮屋,屋前悬挂一块木牌,指示是一间廉价的青年旅社,供没有收入的途径青年人住,但也例外为一些夜游的或特殊爱好的人提供几个钟点,封闭凄清的老楼上确实能找到各自所爱的情调,陆方告诉我他暂时住在这里。门扉紧闭,敲了几下门,传来“吱呀”一声老木响。
是一间七八平米的小室,仅有一张单薄的小床,一张瘸腿的小桌,小桌上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照亮了一本摊开的书籍和几张沾满墨迹的纸张,书籍边有几台未曾见过的微型仪器,一台似乎是老式打字机,还有一台特别锃亮的仪器,还有天线,估计是什么无线电发射器,不知带着这些玩意儿有何用途。窗伴着床,没有一块玻璃,仅用几条单薄的木块钉着,只是外面用一层塑料膜隔着水,或者糊几张旧报纸,风推动这些个东西,发出“啪啪”呆滞的声响。墙上已经被雨水渍、裂缝和蛛网搞的斑斑驳驳,好似印象派的抽象画作。不过,他是一个活在理论世界里的人,他对现实生活的吃住状况不是很挑剔。
这不,他立刻显得神采奕奕:“许先生,这里不错嘛,晚上还能听到中篇爱情小说。”他示意墙角一个上世纪70年代款式的小收音机,蹦蹦跳跳着说,似乎在一边舒展筋骨。
他一只手端着牙具,另一只手拿起一张沾满墨迹的纸张,似乎是一张稿纸,他嘴里反复琢磨着纸上的某句话,可见他有很好的阅读习惯,想必那些纸上上的字是从那台老式打字机上一个个敲打出来的。他朗读说:“某件事物的产生必须经历过曲折甚至痛苦的过程,那才能支撑的起深刻,而现实社会的一切获得都过于随意,结果造就了浮躁。比如一张稿纸,如果它的听众发觉它是被撰写者苦苦熬着夜半,斟字酌句反复推敲写成的,又通过不寻常的近乎淘汰的打字机敲打出来的,即往往能散播出迷人的气质。”
陆方对生活总是抱以神秘的态度。
陆方打算先去有关地方了解一些有关历史上黄庵镇的记载。我先领他到了老街上不错的一家小吃摊前。
店里亮着一盏昏黄微弱的灯,蒸汽腾腾,零星坐着几个人,店主是一个白发苍苍佝偻着背的老大娘,她前面摆着一口大铁锅,汤水翻腾,肉香弥漫。她说:“两位到里头去坐。”陆方鼻中嗅了嗅,说:“好香啊,这什么东西?”
老大娘拿出一个大海碗,这只手紧紧扣着碗沿,另一只手拎起锅内的大铁勺,麻利地舀起一勺锅里煮透的粉丝,甩入海碗中,随即挥起大勺在一个大盆里提了浅勺杂碎牛肉放在海碗,然后大手地添了三四样不知名的调味料上去,便提了半勺子锅中牛汤(煮牛肉后提炼成的汤水)在上面一浇,不盈不浅,恰到好处,稍加了些许呛人的葱末上去。那老大娘粗声吼了一下,端来海碗,摆到我们桌上。
我做起了当地的野导,介绍说:“这是镇上特有的小吃,类似牛肉粉丝吧。”
他随即拿出了相机,拍了一张:“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一股滚烫的蒸汽夹着浓重的牛杂味和呛人的大葱味,结结实实地蹿入鼻中。一团团蒸汽直涌上来,让面部能感受到一丝烫意,也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慌忙呷了一口汤水,感觉极其鲜美,慌忙卷起一道粉丝,未待其在空气里飘散热气,就直接送入口中,让人皱眉的痛快。粉丝先咽下,尚留几许耐嚼的牛杂在口中反复咀嚼,一种从牛杂嚼烂之后渗透出来的鲜味是彻底的诱惑人的,是用尽天下所有调味品都难以调制出来的。
陆方兴致颇好,吃了一通,呵了口气:“我感觉浑身快被麻醉了!许先生,想不到你们家乡还有这么好的小吃。”
也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一种极其古怪的声音在附近响起,陆方马上停止了吃喝,手中的筷子悬在半空中。
“呕鲁吧…咯嘛呢呀…咕呛…嗓斯…”
不知什么时候,墙角多出了一个端坐着的人。蓬乱的长发,一件黑色厚大的风衣紧紧裹着身子,领子高高竖起,唯恐一丝微风吹进脖子。他似乎不是来吃东西的,只默默坐着,并一遍遍念叨着这句古怪的话。
但凭这种奇怪的装束,可以定论,不是艺术家,就是疯子。
陆方凑近我的耳朵小声说:“你见过这个人没有?”
我摇了摇头。
陆方的神经绷紧起来,斜眼望着这个无声息间突然闯入的人。
这个人突然站了起来,手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声音尖锐地自言自语了一通:“呕鲁吧…咯嘛呢呀…咕呛…嗓斯…”好像在大声告诫某种危险的来临。随即又匆匆离开店铺,消失在视线中。
由于那高高的领子遮住了他的脸,很难让人看清他的脸。
烧粉丝的老大娘和店铺内的几个吃客似乎并不为此人的闯入而感到惊讶,大家各行其是。
“他有毛病。”说话的是屋内一个的不起眼的雇佣帮工,由于她不起眼的身份,容易被人忽视她的存在。但是她在关键时刻说了一句关键的话,她就突然间显得重要起来。
“什么毛病?”陆方追问着。
“这还用说,脑子错乱了!”那个烧粉丝的老大娘不甘寂寞,插话进来,手里举着那个沉甸甸的铁勺,接着说:“他来过这里已经不下十次了,每次来,都是这副样子,叽里咕噜傻喊一下,倒不害人,不理他就是了。”
“叽里咕噜?”陆方反复念叨着那疯子的怪声,心生疑问。
“他原来是在中街捡破烂的,老街上倒是很少来。是个外地人,来了好几年了,本来好好的。”帮工接着说,似乎很了解这个人,她停住了话,但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其余几个吃客,包括烧粉丝的老大娘都凶狠狠地盯着她看,他们心中似乎都藏着什么秘密,用的是一种警告的眼神。空气一下子陷入了凝滞。
此时,店内立刻站起几个人,神色慌张地匆匆离去。
除了我和陆方,店内只剩下三人:烧鲜粉老大娘,帮工,还有一个顾自呷着黄酒的老头儿。
帮工“咳”了一声,叹了口气,说:“怕什么怕,早晚要死的。人活着,撑着一把死骨头,一张填不饱的臭嘴,还不如死的好。”她转机将脸朝向陆方,唯有陆方认真的眼睛,让她依稀觉得自己还有价值:“年青人,我说,不管怎样,这确实是个邪门的事。”
陆方深深吸了一口气。
帮工声音已经放的很小:“你知道他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疯成这样?是因为那天夜里,那具石神像哭的时候,他去庙里看了……”
我的心里一咯噔,果然是石像搞的怪,它果真有这么邪门?
风夹卷落叶,飞荡在街上,路人裹紧衣衫,匆匆步行。
陆方追问说:“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帮工却闭口不言了。
一旁喝闷酒的老头倒是吭声了,沙哑着声音说:“你让她说,她也说不出来了。他究竟是怎么疯的,很多镇上的人都知道和那石像有关。但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却没有一个人能说的出来。”
帮工认真点了点头。
我说:“那镇上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事吗?”
老头儿放下碗筷,仔细看了我一眼,说:“年青人,我劝你们还是别关注这个邪门的东西。看你的样子,好像是镇上的人,听我话,快回去,不然早晚要出事的。”他已经喝完了酒,愣愣地坐在凳子上发呆,想不明白一些事情。
不知什么时候,陆方端了一碗烫好的黄酒来,摆在老头子桌上。
这碗酒,是陆方送给老头子喝的,试图让他再说出些话来。然而,老头子始终不发一句话,也不客气,顾自闷闷喝完酒,试图离去。
那烧粉丝的老大娘有点看不下去了,叱责说:“你老头子就给他们说几句,又不会要了你的老命。”
老头子走出几步远,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最终还是神色慌张的走开了。
所有人都秘而不宣。
陆方随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笔记本,推开碗盏,匆匆记录了刚才的经过,忽然停下笔,三两步冲出店门,朝路尽头一张望。我跟上去时,发现路上已空无一人。
我们随即走出店铺。
路上,我和陆方交谈了自己的看法,我描述了自己的看法,大致是偏僻村舍好信巫神,容易多生联想罢了。陆方也大致认同我的说法,含蓄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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