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某夜,暴雨如注。一个病乞丐蹲在破庙的屋檐下避雨,靠着墙角,使劲的扒着一晚糙米饭,黄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滴下来,于是他裹紧了那件破布衫,但仍旧是冷的发抖。他发现,是他身边起了一阵风,原来是一个官爷走过了他身边,正见他抖抖的进了庙里,快要看不见他时,又突的向外一望,露出一张骷髅一样的脸,遂消失在黑暗里……乞丐心里一痒,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他端着饭碗,小心翼翼的摸进庙里去,到了庙底,哪见什么人影?他浑身一阵子觳觫,扔掉饭碗,“哇呀”一声,仓惶的逃出庙外去了……
一、无名石神
我的老家是在浙江一个叫“黄庵”的小镇上。据说这个镇,曾民风淳朴,物阜民丰。尤其是老街一带,曾经何其繁华,车水马龙,土地庙外,香火袅袅,夜同白昼。这里不得不提到土地庙,它自从经历“文革”清扫,留下荒芜败草,空空荡荡,土地神不知跑哪里去了,只剩下一具缺脸的无名石头神。夜晚的时候,万籁俱寂,常能听见幽幽的哭声,点着火烛,去那庙里一窥,那石头神眼神空洞,残剩下的半边面容沮丧,一有人靠近,哭声戛然而止,因此始终让人不能确定哭声不知从何传来。
离开小庙没几步,幽幽哭声依旧响起。
而且,每次哭声出现后不久,天就会下起雨来。
镇上的人说,它是个雨神,临雨之前,会预报。我想,这解释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是为什么它只在晚上预报,也就是说哭声都是在晚上发生,随后天就会如约下雨。但若是白天呢,下雨之前,也未听到它的哭声,难道说是白天的嘈杂淹没了它的声音?我一段时间确实也在细细听它声音,可以肯定,白天它是不发出声音的!难道,还有另外的解释?它并不是一个雨神?
不管怎样,西街从此没落了。
这其中也有其他原因,镇里整体规划,期间有一条宽敞的大路,许多商铺都纷纷搬迁那里去了,残喘的老西街只剩下零星的柴米油盐等店铺,只一两个行动缓慢安度晚年的老人整日驻守在店里,毫无生机可言。不仅如此,西街上的后代青年,不学无术,游荡街头,奢侈享乐,一个个都欠下很多债事,连累家人,全家逃逸在外,门户紧闭,雨一下,门前霎时钻出一颗颗青草,日久漫布成堆,更增添了一份荒芜之气。
由于这里方言“西”和“死”是同一个声音,所以有人说,西街其实已变成了“死街”。
我自大学毕业后,出于一点对文字的兴趣,曾在县里一家公立的报社投过简历,然而终于了无音讯。于是,迫于生计,在远离父母四十里外的黄庵镇郊捡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保险公司的某个乡镇代理点里做一些杂事,权且维生。恰离荒弃的老楼很近,为了免于奔波,又想一个人静一静,于是将老楼打扫一二,暂且一个人住了下来。
它恰巧在老街上,低矮仅两层,墙身单薄,门不堵风。是在文革刚结束不久后建造的,那时商品流通查的很严,木材无处可买。祖父拉着车,从后海驶来的一艘沙船上,抽卸出一根根偷运来的木材,正下着大雨倾盆,一口气几十里运来的。树柴实在单薄,勉强做了几扇羸弱的木门。沿海多台风,台风来的时候老楼颤抖的厉害,然而始终维持在那里,没有垮掉。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它孤零零地立于老街上,江南多雨,雨泽下注,墙上长满青苔,斑驳点缀着,远一看,与那老街一道,浑然成了一幅水墨烟雨图。由于远离喧嚣,住在楼里,是很适合睡眠的,睡的时候,宿在墙隙里的虫豸发出唧唧的叫声。有时,午睡的时候,天突然阴沉下来,冷风夹着雨丝打入木窗,吹面而来,弥漫一缕缕淡淡的夹杂着青草湿气的泥土味儿,大有轻衫不及突来寒之感。
雨天的时候,我喜欢在老楼窗口边读上最近出炉的书,一本书,就够我消费很长时间。或者躲在屋内一个人磕着瓜子看一场黑泽明味道的电影。这样,已经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了。我发觉开始无法离开老楼,也许,它似乎成了我的精神栖身所,一旦跨进老楼,就很少再能出来。有时,我认为这并不是我好孤僻,而是现实社会造就太多孤僻的人。
但也许,在他人看来,我何尝不是一个自作清高的另类。
这日正午,天气闷热,收音机里粗糙的播着连载故事,信号是越来越模糊了,好似受了什么干扰一样,女主播的声音抖动地让人心发慌,我正听得入味,但实在无法忍受信号。无奈,起身去泡一杯茶水,也正在这个时候,一袭黑云遮蔽天日,飘起细雨来。我推开木窗,试图让窗外的清新空气吹拂进来,却看到了土地庙,它就在街对面,斜对着我的窗户,历经暴晒,那庙前的荒草都干瘪地贴在地上,无精打采,庙里黑洞洞的。雨点渐大,不停地落进来,我赶紧关上窗户,暴风开始肆虐。透过朦胧的玻璃窗,见那庙也在忍受风雨,但庙堂没有一丝遮拦,雨水直接打入漆黑的窗洞内。
一道闪电划亮,那漆黑的庙洞一下子明朗起来。突然,那石像的脖子上,多了一样古怪的东西,是一张惨白的脸,不,是半边脸,一半被挖空了。空洞的眼睛,一张嘴巴疯狂地吃着一些东西,干枯的手指抓着一团团事物不停地往嘴里送,似野兽一般。闪电熄灭,一片漆黑。我整个胸口似乎被千百只爬虫狠狠啃噬着,说不出的恶心,这难道是幻觉?出于自我保护,潜意识里我不敢再次目睹这样的场面了,然而紧接着又是一道来不及避闪的亮光,我的注意又落到了那座石像上,或者说,我确实来不及将我们的注意移开。天呢,那张脸已经在刚才刹那间无影无踪,这次只有孤零零一座石像在那边了。
是幻觉,肯定是幻觉。
然而,紧接着是两声响雷。
手机响了,但那铃音完全淹没在雨声的嘈杂中,倒不如说,是手机闪光提醒了我。
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像我这闭门自赏的人,平日是很少有人打电话给我的。
但我在它响了三下的时候,就接起。
我竭力抑制自己的紧张,说:“你好。”
对方迟迟没有回应,我以为是雨水嘈杂声淹没了对方的声音,便将手机的扬声器打开,但我听到的是,扬声器这边传来的竟然是同样的雨水“哗哗”声,经扬声器一放大,变得粗糙刺耳。
也许,那边也下着雨,这也不足为奇,在江南夏季,下雨是很普遍的。
时间过去了十秒,扬声器中传来的仍旧是“哗哗”的水声。
我有些不耐烦,匆匆说:“这位朋友,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一道闪电照从掀开的木窗打了进来,屋内刺眼一亮,白炽灯受了打击,眨了眨,又亮了起来。
然后,接下来的一个声音,让我的心剧烈收缩。
窗外和扬声器里竟然在同一时间传来震雷轰鸣。
之后,扬声器里传来一阵笑声,那人不紧不慢地说:“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你是——谁?”
那人用阴柔的声音说:“你猜猜看,我们刚见过面,而且我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
他的声音像错乱的程序在我脑中肆意盘旋着、放大着、扭曲着:“见过面……离你不远的地方……”我的脑中迅速闪过一幅画面,天阴雨湿并哭泣的石头神,闪电后奇迹般消失的半脸……我极作镇定,其实,当一个人想到去镇定的时候,他多少有些慌乱了。
《古镇异闻录》独家发布于 时代中文网,本站提供《古镇异闻录》最新章节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