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张敬言,齐语春自己也想不明白,只知道最近只要一看到他,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直窜。
这火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齐语春认真地想了想,小时候应该是没有的。
他和张敬言都是蜀山乘风观的弟子,张敬言是掌门直传弟子之中的大师兄,在战乱中出生;双亲尽失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掌门从尸堆里救回了乘风观,从此一心修仙,与凡尘再无牵扯。
而他则出生于乘风观周边县城里的一户大户人家,四岁被他爹送入乘风观拜师,六岁家道中落,全家一起跳了河从此他也就只是乘风观的二师兄了。
刚入观的那几年,掌门直传弟子只有他俩,他就像跟屁虫一样整天跟在张敬言身后。
但在他的记忆里,张敬言并没有因此而觉得麻烦,反而对他照顾有加,不仅每日耐心指导他的功课,生活上两人同吃同住,大大小小的琐碎事也被张敬言包揽并处理得妥妥当当。在小小的他心里,比起只有授课时才会出现的严肃的师尊,随时随地都在身边的温柔的大师兄才是他最崇拜的人。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十二岁那年,乘风观又新进了一批弟子。
从此,大师兄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大师兄也不再只对他一个人温柔了。但当时他也并没有讨厌张敬言,只是开始故意闯一些小祸,想引起张敬言更多的注意罢了。
张敬言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他这些小动作,苦口婆心把他教育了一通,从此往后他老老实实学着张敬言的样子对师弟妹们耐心教导。久而久之,比起少年老成的张敬言,反而是脾气耿直的他跟师弟妹们打成一片,人缘好得不行。
张敬言有一次私下跟他说起这件事,还微笑着赞许他做得好,让他心花怒放好一阵子。
那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张敬言的呢?
“哎呀!二师兄!原来你躲在藏书阁里!”
洛霖的声音打断了齐语春的思绪,他循声望过去,洛霖已经三两步跑到他跟前,挽着他的胳膊把他往门口拉。
“快点快点!我到处找你!师尊在大殿召集大家议事呢!除了你都到了!”正值二八年华的洛霖虽然撅着嘴,依然不掩她的娇俏可爱。
对了,是因为她吧。
齐语春定定看了洛霖一眼,随即展开笑颜,轻轻拨开她的手,并拍拍她的头“好好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男女有别,注意形象。”
见洛霖对他吐吐舌头,齐语春面露宠溺地摇摇头伸手一指,道“请小师妹带路吧。”
“好嘞二师兄!”洛霖蹦蹦跳跳走到了前头。
看着洛霖的背影,齐语春收起笑容眼底闪过一抹妒意。
洛霖是在两年前拜入乘风观的,是掌门的第三个直传弟子。初来乍到的洛霖一开始对不苟言笑的张敬言很是害怕,所以经常跟在他身边撒娇。
当时十九岁的他正是易动情的年纪,渐渐对这个小师妹产生了好感,在这两年里对洛霖无微不至,但始终发乎情止乎礼,而洛霖对他也表现得非常信任和亲昵。
就在全观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和洛霖将来会成为一对的时候,洛霖却在一次晚课上对打趣她的师兄弟们说出她喜欢的人是大师兄张敬言,她一直只把他当哥哥看。
洛霖的表态成了导火索,但他在明面上又不能表现出对张敬言的不满,毕竟张敬言对此事只以一句“小孩间的玩笑话”就一笔带过,他不能反应过度,不然反而显得他自作多情。
“拜见师尊,拜见各位师叔。弟子来迟,还请师尊责罚。”齐语春踏入乘风观大殿,对上位正坐的掌门拱手行礼。
张敬言按辈分站在几位长老师叔之后,身后站着长老们的前三席弟子,整齐地列成两排。他循声往齐语春这边看过来,洛霖就立刻跑过去站到他身后,空出了他身边的位置留给齐语春。
掌门对齐语春摆摆手:“先入列,正事要紧。”
齐语春便又行一礼,站到张敬言旁边。见张敬言投来略带责备的目光,齐语春摆出无辜表情眨眨眼,对他吐了吐舌头换来张敬言皱着眉头一瞪眼。
哼,装模作样。齐语春偷偷在心里呸一口。
齐语春本以为这次的集合只是掌门不定期召集的又一次弟子自省大会,没想却是真有大事发生——沉寂武林数十年的魔教碧月教突然开始大肆进攻各大武林门派,造成死伤无数还号称要一统江湖。
“我昨夜收到昆仑七剑仙之一的长天道长传书,昆仑几大修仙门派都将派出弟子支援由武林盟主李辉召集的魔教讨伐队。
我与几位长老又连夜传音给蜀山其他几派掌门,经商议,对付邪魔外道蜀山各派也当义不容辞。所以今日召集你们,望大家能推举两名弟子下山助阵剿灭魔教”掌门说罢便将目光投向齐语春,看来心中早有人选。
齐语春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掌门的心思:要表现出对剿灭魔教这件事的重视和对武林盟主的尊重,掌门直传弟子必然是下山助力的首选。
不过洛霖才入门不久各项功夫都还是半吊子,难担大任。张敬言不管是功夫还是人品都无可挑剔,可他毕竟是掌门的左右手,是内定的下任掌门,万一在山下有个什么闪失乘风观得不偿失。
唯有他这个掌门二弟子,功夫不算差平日里又只是帮着张敬言处理一些乘风观的杂务,就算遇上什么万一对乘风观来说也不是太大损失。
我跟大师兄比起来不过是个次等的存在,齐语春在心里自嘲一句,面上却很平静向前一步对掌门拱手道“弟子愿下山助力”。
掌门满意地捋捋胡子点头道“好”!
“师尊!我也要去!”洛霖在张敬言身后举起手跳了两下。
“胡闹!”掌门横她一眼,“此等大事,岂容你儿戏!”
洛霖缩回手扁扁嘴,小声顶嘴:“人家也想下山见识见识嘛!”
“洛霖,不得胡闹。”知道洛霖家族的捐赠是乘风观现在主要的经济来源,掌门是不可能让她趟这趟浑水的,齐语春赶紧出来打圆场:“就算师尊同意,我也不会带你下山的,太危险了。”
洛霖撅着嘴往张敬言那儿一望,发现他正皱眉看着她。
张敬言见她看过来,便说:“你跟着去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洛霖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只好一跺脚又缩回张敬言背后。
这时洛霖身边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掌门,不如就让我跟语春师弟一起下山吧。”
站出来的是执剑长老的三弟子周咏灵,也是下任执剑长老的热门人选之一。
齐语春小时候对法阵的兴趣比剑术要浓得多,所以经常从剑术课上溜到藏书阁去翻看各种法阵书籍,而周咏灵也醉心研究法阵,两人经常不期而遇,一来二去就熟识了。周咏灵可怜齐语春的身世,又很看好他在法阵、法术上的天赋,多次在他逃课挨骂的时候帮腔,后来便成了年长一级的师兄师姐之中与齐语春最亲近的一个。
齐语春往前一步站到周咏灵前面,又对掌门拱手道:“师尊,咏灵师兄和庆春师姐大婚在即,全观上下已筹备半月有余,大喜之事何必为邪魔外道搁置。”
站在不远处的妙法长老三弟子朱庆春向齐语春投来感激的目光,她与周咏灵青梅竹马,知道自己不应该阻止他,可好不容易盼到能与他结连理,当然不愿意让准新郎去冒险。
两位长老自然是心疼自己弟子,都附和着齐语春提议另选他人。
周咏灵却不同意:“掌门,语春师弟虽精通法术、法阵,但在剑术和近身格斗的体术上还是稍有不足,我在这方面可以为他分忧。”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依然得不到一致的答案。
此时,张敬言走到齐语春身边对掌门拱手道:“师尊,还是让我跟二师弟一起下山吧。我和二师弟从小同吃同住,他的剑术、体术也一直是跟我结对练习,他的优缺点我比谁都了解,这在实战的时候会比跟周师兄一起更有利。”
张敬言此话一出,各个长老和弟子都觉得言之有理,一一附和。掌门本来是不愿让张敬言下山的,无奈当着这么多长老和弟子的面他也不能只偏袒自己的直传弟子,只好咬牙答应了让张敬言和齐语春一起下山。
既然商议完毕,就要准备即刻启程了。
张敬言被掌门留下来交代各项事宜,齐语春就先回掌门弟子居住的阁馆收拾东西。说是收拾东西,其实也不过就是拿两套换洗衣服和一把剑罢了。
回到阁馆,一只花褐色的云雀正停在齐语春寝室门口的草地上梳理羽毛。这只云雀是齐语春十岁那年张敬言送给他的。那时候他们刚开始分房睡,没了张敬言的督促,齐语春早上经常因为赖床迟到而被掌门责罚,所以张敬言就送了这只巴掌大的小东西给他,几经训练之后一直散养在这阁馆里。
齐语春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那时候张敬言的微笑和刚刚开始变声的嗓音,他说:“当你听到它唱歌,天就要亮了。”
“唱歌…哼,瞎嚷嚷还差不多。成天叽叽喳喳吵死人了,你其实是个披着云雀羽毛的麻雀吧!”齐语春转身从寝室里抓出一把小米洒在地上,见嚷嚷蹦蹦跳跳过来嘴角不禁泛起一丝柔和的笑意。
“嚷嚷”是齐语春给这只云雀取的名字,他虽然嘴上嫌它吵,可是这十一年来他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凝神去听窗外有没有嚷嚷的鸣叫声。他觉得嚷嚷应该也是喜欢他的,因为每天清晨和傍晚它都会飞到他的窗前婉转啼鸣,而每次喂食之后它还会蹦到他肩头蹲上一会儿,让他用手指头轻轻抚摸它的羽毛。
“你说……大师兄为什么会主动请缨跟我一起下山呢?”盯着面前低头啄米的嚷嚷发呆,齐语春喃喃自语。
这时嚷嚷突然展翅,径直飞到缓缓而来的张敬言肩头。
“大师兄。”齐语春起身行礼。虽然心里跟张敬言不对付,门面上他还是装得挺好的。
“二师弟,你收拾好了吗?”张敬言一边用手指摸摸肩头的嚷嚷一边问。
“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出发。”齐语春看着嚷嚷乖巧的任张敬言摆布,不禁在心头骂了一句叛徒,把嚷嚷本是张敬言训练出来的这件事抛诸脑后。
“好,你等我一下。”张敬言点点头,转身去自己寝室收拾了两件衣服再拿上剑,便带着齐语春去向掌门辞行了。
修仙之人比武林人士方便的地方就是他们能御剑,一日千里,胜过骑千里马。只不过空中没什么山水美景,齐语春和张敬言只得一直平视前方,沉默不语。
憋了几里路,齐语春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大师兄,你为什么要跟我下山啊?”
张敬言目不斜视注视前方:“你从小脾气就暴躁,我担心你跟别人起冲突。”
想想自己前两年还跟蜀山另一派修仙弟子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打过架,齐语春也不反驳了:“那不是还有咏灵师兄吗,他可沉稳着呢。”
张敬言瞥他一眼:“周师兄为人太温和,要是真吵起来,他恐怕不会出手帮你打别人。”
齐语春一愣:“啊?大师兄……你会帮我打别人?”心想:骗子,从小到大我跟人打过多少回架了,也没见过你出手一次。
张敬言没好气地说:“你的错我就打你。”
“嘁。”齐语春虽然嘴上不服气,却莫名偷偷弯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