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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终总结会议往年都是选在12月20号之后到元旦前两天之间的某一天召开,今年也不例外。12月18号,全年工作基本都截止了,所有的数据也就都出来了。1993年12月22号是个好日子,记得那天是冬至节,兰们当地的风俗是这天要吃饺子,坊间的说法是:这天吃了饺子就不怕把耳朵冻坏了。老寅头的年终工作总结会就选在这一天召开。
会议是由书记主持的,先是生产主任发言,内容是对全年的生产任务完成情况做总结性通报;紧接着就是老寅头儿的发言了,就像兰早就预料到的那样,老寅头儿在对全年的成本核算做说明的时候,毫不气短的对申的工作进行大胆的表扬,说什么申“算的全面算的仔细算的好,使车间成本管理有了明显的提高”等等。由于兰早有了心里准备,当然,她之所以能有这份准备,还得归功于前几天卯的那阵咆哮。所以,今天兰对寅说的有关成本核算的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听得特别认真,他没有说“算的全面算的仔细算的好”的具体体现是什么?“成本管理有了明显的提高”指的又是什么?比如成本消耗与去年同期相比表现如何?或者与以前完成同等的生产任务相比表现如何?这些具体的问题寅一个字也没有说到;还有,什么叫“成本管理明显提高”?这又是个怎么样的概念?等等。从听寅说到“成本”两个字开始,兰就瞪大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寅,只见寅的双眼一直躲着兰、将目光偏向跟兰坐的位置相反的另一个方向。从寅走上主席台发言开始到散会,自始至终都没有向兰所在的这个方向看上一眼,看来“人之初性本善”也罢,“人之初性本恶”也罢,不管是怎么样的人,在明知道自己做的是坏事的时候,不管有怎样的底气,欲做到坦然以对当事人,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连老寅头都做不到,可想而知那有多难了。
寅肯定做梦都没有想到:成本会计这摊活干的好与坏,不是说谁的官大说好就好的,这一点,兰相信凭老寅头儿肚子里的那点儿水货他是不可能想到的,或者说老寅头肯定不知道兰清楚这一点,不光如此,他肯定也没有料到兰在这件事上铁了心要较真儿到底,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要非死磕到底不可。
散会后,照例是联欢会,内容有:猜字谜、跳绳儿、踢毽子还有交谊舞等,大会议室里凳子都挪到了墙角,腾出一大片空地来成了临时舞池供人们跳舞用。
散会后兰没有参加联欢会,有人叫她去跳舞,她摇了摇头说“没心情”就钻进了资料室。吃过中午饭,兰拿着早就做好的那张数据比较表出现在了领导办公室的门口,不巧,领导办公室里只有书记一人,如果寅在,兰是准备将做好的“比较表”在适当的时间摔到寅的脸上去的,见寅不在,兰平静的问书记:
“书记,寅主任呢?”
“他去厂外开会了,你找他有事吗?”书记平和的说。
“嗯,当然有事,我要跟他理论理论。”兰说这话时声音虽然不高,但底气很足很沉重,书记一定看出了当时兰那副不弄个水落石出一清二白不罢休的架势。兰接着说:“老寅头今天早上不是在大会上说他的那个申比我做的好吗?我要让他拿出证据来,成本核算不是说谁嘴皮子一扒拉,就变成他扒拉的样子的,好与不好是实打实的数据说了算的,这是我做的上年度和他的那个申做的这几个月同期的数据统计和比较,都在这里,都有地方可查,你看……”说着兰将做的统计表摆在了书记的面前。
书记只瞅了一眼,就闭上眼睛低下了头,过了大概有五秒钟吧,他抬起头来先让兰在他对面的空椅子上坐下后,眼光温和的看着兰说:“这样吧,你这事交给我来处理好吗?你先冷静冷静,你这个样子不行啊……”如果是现在,按兰当年的那份儿心劲,她很有可能将自己做的“数据比较表”制成图片,发到可以发上去的任何互联网上去,让有兴趣观看的所有人去任意评说,也绝对不会去找那个昧着良心说瞎话的老寅头儿理论的,可那时侯不是现在,不愿接受别人红口白牙的瞎话侮辱,就只能去找他们摆事实讲道理了。
“世上还有种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说这种话的意思是啥?他要干啥?”不等书记说完,兰打断书记的话说,“还真的是‘说不行就不行’吗?这是什么世道?”兰紧绷着脸一字一板的说。
“你先别这么冲动,”书记稍稍提高了点声音,脸上也严肃了起来。兰不出声了,只是满脸严肃的盯着书记看。
“就我个人来说,对你的工作,不论手底下还是脚底下,都一直是肯定的,手底下麻利脚底下利索,我一直在夸你呢,这你是知道的,”书记说,口气又平缓了下来。“现在的问题是……唉,有时候事情很复杂,这怎么说呢?这会儿老寅头儿不在,如果在的话,你觉得你就能跟他理论出个甲乙丙丁来吗?”
说到这他指了指他眼前桌子上兰刚摆下的统计数据说:“要是老寅头儿在,你以为你把这东西给他他就会看吗?他今天早上既然那么说了可能就有那么说的原因了,你太年轻了啊,有时候事情是很复杂的,假若他把你的这张纸抓起来给你撕了扔进垃圾桶,你能把他怎么样?——人与人相处,不像你算加减乘除的那么简单。就像人家说的,你也算是个识文断字有文化的人,连我这样没文化的大老粗都懂的道理你咋就不明白呢!”
“我真的不明白。您说我上班这都三个多月了吧,他的那个申不给我交岗位不说,他还今天在大会上说出了那番话来。你说他说那些毫无根据的话是啥意思?他也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呢?还讲不讲道理?你刚说他把我做的这表撕了扔进垃圾桶我能把他怎么样吗?如果他真敢撕了扔垃圾桶的话,我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我能把这个表复写上任意多份,再在后面写上他今天早上说的话,然后发到咱们全车间各班组、全厂各科室各部门各车间去,这个我能做,我能做、也敢做的就这么点儿事儿。”
书记一下睁大了眼睛,脸色都变了,变得蜡黄。他满脸的严肃,很有点着急的说:“别、别,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千万不敢胡来……你既然这么想,现在咱别的都不说了,你听我说,这事交给我来处理,你先别找他,什么也先别说。你给我几天时间,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个说法,如果你觉得我给你的说法你不满意,你再去找老寅头好不好?到那时,你想找谁就去找谁,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会再说一个‘不’字,行不行?”书记边说边小心的折起兰放在他面前的那张表格,装进了他自己的抽屉里。
看到书记那副紧张的样子,听他这么说,兰不再吭气了,兰似乎感觉到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以后的日子里兰发现不止是老寅头在有意的躲着自己,就连卯和申、书记也在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了,没有人就她的工作再说过任何一句话,大家都在很默契的等待着什么,今年的春节来的晚,现在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兰早就听说了:厂里干部聘用制工作要在这个春节之前完成且做到人员落实到位。(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