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九四七年的年初,正当雪梅欣喜地准备迎接顺子回家时,却被告知,顺子因为殴打狱警,不服管教,决定加刑一年,且不予探视。
雪梅气愤却又无奈地站在监狱门前,望着这高墙,直到半夜……
在人民解放军的强烈攻势下,阎锡山死守着几座孤城。而城内也已人心惶惶,资本家推泼助澜,借机大发国难财,物价飞涨,人民苦不堪言。短短一月里,每袋面粉竟有二十万法币一跃至七十五万,更在当年十一月突破百万元,人们连每日一餐都难以为继。
那一年的灾难较以往都显得惊骇,卖血成了争相追逐的赚钱来路,更有甚者,饭摊的碗里曾出现幼童手指,叫卖小贩甚至公开叫卖卤煮人肉,那便都是从饿死的人身上割下的肉。
新生剧社的生活也是难上加难,月例份银一降再降,戏班的生活更加艰难。
因为虎娃的腰伤,全家的羊杂割摊位也随之停摆。凤儿又添了一个儿子,家中一下子变成了四个孩子六张嘴。
凤儿坐在炕上,抱着胸前哭闹的儿子,气得直拍打孩子,“哭!哭!哭死你!”
“你给他喂口奶,他饿了!”虎娃趴在炕上捂着腰说道。
“我不想啊!那也得有奶啊!”凤儿气愤地垂下两行泪。
这时他们的儿子大宝无力地走进来,“娘,刚刚巡警说,咱们家该交这个月的军费摊派了。还有他说,什么调整房租,要加收四角钱。”说完,孩子便饥饿地躺在炕沿上。
夫妻俩听完,只是怨愤无奈地坐着,一言不发。
凤儿环视着家中的光景,贫寒的屋中躺着一个受伤的丈夫和四个整日哭闹喊饿的孩子,物价的猛涨使他们早已断了炊烟,可军费摊派,苛捐杂税却一样不少。
眼看着骨瘦如柴的孩子们就要饿死,当初畅想的美好家园却成了笑谈,举家人已难活命。凤儿暗暗动了心思。
这自古逢灾荒年,有钱人家卖骡马抵庄田,这穷苦人家只有在人口上打主意。凤儿无奈只好去求钱婆子。
钱婆子是这城内有名的牙婆,拐卖人口,保媒拉纤,接生跳神都是她的营生。不过几日,钱婆子便来找凤儿,说是有个张家口的客商想生子续后,而正妻又难以生育,只好续娶一房生子。
为着孩子们能活命,凤儿忍痛应允。凤儿用自己的身子替她的孩子换来了二百万和一袋面粉。
到了临走那一天,那客商拉着驴在门外等候,钱婆子进门来唤凤儿启程。
凤儿拿着包袱,望着孩子,泪如泉涌。她握住孩子们的脸庞,在他们每一个的脸上都亲了一口。
大宝抱着小宝仰起头问道,“娘,你去干什么?”
望着天真的孩子,凤儿的心里更是难受,“娘去唱戏,大宝,娘走之后,兄弟间你为大,你要帮你爹照顾弟弟妹妹,你们都要好好的!可怜我的孩子,一事未喻却要……”
虎娃拄着拐棍儿倚在门框上,痛苦气恨的看着眼前的境况。
凤儿对着虎娃说,“虎娃,我这一走最不放心的便是我的孩子,小宝刚满百日,你要精心照料,早起喂水午间喂饭,夜晚啼哭你就将他搂抱在胸前。若是以后光景好了,你若是想续弦,便由了你!只有一样,那后来人她不能打我的孩子,你时刻要记着他们是没娘的孩子!”
虎娃满面羞愤地说道,“你说的这都是啥!又不是不回来了!”
凤儿长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出门庭,父子们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外。
“娘啊……”孩子们一声哭叫,使得凤儿转身扑到孩子们的面前。
“我的儿,不哭哈!你们要听你爹的话!好好地活着。娘不在你们不能哭闹,晚上便各自好生睡去。”
钱婆子拽着凤儿的胳膊,“好了,包家的,你该走了!”
凤儿难以割舍的看着虎娃和孩子们,一下子背过身子,转身上驴,跟着那客商走向城外。凤儿一路上忍痛都没有回头,她害怕看见孩子们泪眼巴巴的情形。
孩子们一直望着娘亲直到看不见,他们仍站在门前,望着巷口。妞子回身问虎娃,“爹,娘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娘了!”
虎娃蹲在地上抱住头,他恨自己的窝囊,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地上。他缓缓地抬起头,擦了擦孩子们眼中的泪,“一年吧!一年该回来了!”
等雪梅知道音讯,凤儿已经离去。雪梅气恨地捶打着虎娃,“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你竟然卖老婆!”
“人家说了,只是生个孩子,生完就送回来!”虎娃无力地辩解着。
大家纷纷谴责起来,
“那也不能卖!就算是一家人一齐饿死,也好过卖妻呀!”
“袁家巷有一家五口,自设灵堂,服毒自尽。这也好过卖了凤儿呀!”
虎娃再也忍不住,哭喊的说道,“你们说得轻巧,我这四个孩子眼看着就都饿死了!你们以为把凤儿卖掉,我心里好受吗?我宁肯把我饿死,我也不愿受这份罪!”
雪梅语气变得柔和,她有些责怪地说道,“那你也跟我们大伙儿说呀!大家帮你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大家都不好过!再说,我咋能老麻烦你呀!”
“雪梅姐!你快点回去看看,孟大娘好像病了!”来人一报,更使雪梅心惊肉跳,她急忙跑回到铺房。
顺子娘正躺在床上,脸色变得铁青,双眼无神地向上翻着,微弱的哼叫着。雪梅一摸她的肚子,肚子彷佛一块硬石板一样。
班子里的人说道,“孟大娘好多天了都吃秕谷,还有那发硬的豆饼子!已经多少天都没上过茅房了!这一直憋着,可不就成这样了吗!”
雪梅急忙问道,“那我送来的粮食呢?”
“喏!那不是,她一口都不吃!”
雪梅看着地下未开封的粮袋,长叹了一口气,“大娘,你怎么这么倔呀!”
“现在怎么办?巴豆泻叶都喂过了,就是下不来!”
大家隐晦地说道,“关键是肠子头有一块儿是硬的!”
雪梅看着顺子娘痛苦的表情,心里颇为难受,大娘成了这样,她怎么去向顺子交代?雪梅环顾这屋里,突然她看见了门上的横开锁,她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雪梅将大伙儿都先请了出去,她拿下了锁上的钥匙。那时的钥匙名为“横开锁”,又叫“枕头锁”,其钥匙便是一根细长的上有弯曲铜制条。
雪梅将顺子娘扶起来,将她坐在炕上,便盆放于地下,便伸手去脱顺子娘的裤子。
顺子娘病痛中推了一把雪梅,雪梅故作蛮横地说道,“大娘,您就想一直这样?您还想不想见顺子?您就坐好!这一切有我呢!”
雪梅硬生拽下了顺子娘的裤子,她便用钥匙去替老人家通便,一点一点地往下掏。顺子娘颇感难为情,她对雪梅此刻也满是歉意。
终于,疏通了肠子头,余下的也就通畅了。
完毕后,顺子娘一下子睡倒在炕上,轻松地喘着气。
雪梅也擦擦头上的汗,拿着便盆往出走。
“谢……谢谢你!”顺子娘不好意思却又感激地向着雪梅说道。
雪梅高兴地差点垂下泪来,她急忙应着,“没什么!我该做的。只要您好就行!”
经过此事之后,顺子娘对雪梅的态度也渐渐有了缓和。顺子娘也曾细细思想,慢说是外人,就算是亲生女儿到这一步怕是也尽了。
夏日的暑热也因一场通透的大雨而渐渐退去,转眼间秋意渐浓。
那是九月初的一天夜晚,党佩珊慌急地来到雪梅的房间。
她进门来神色慌乱,言语急促,她神情严肃的对雪梅说道,
“雪梅,我怕是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