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嫂万没料到竟是这样一句绝情话,人心难测天道晦暗,沈大嫂愣在原地,数年来的寸寸相思化烟云,她只是无声的泪水往下掉。
“你……你不要这样!哭又有什么用?”石清义冲着沈大嫂说道,“你嫌那些钱微薄,我可以再给你一些,这些都不是问题。但只是一条,你拿着钱远走高飞,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难道我们以往的夫妻情义就值这区区几十块银元吗?”沈大嫂高声地质问道。
石清义不耐烦地说道,“你我之间哪来的什么夫妻情义,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你对我那点恩情,我给了你钱,这就了结了!这也算仁至义尽!”
“你……你怎么能这样?”
石清义不屑地看着沈大嫂,“赵氏,你该知道,我如今登入仕途,该与往日不同。”
“有了钱就该舍弃掉情义?做了官就该抛了糟糠之妻吗?”
石清义顿觉难以说通,便起身向外走。
沈大嫂一见石清义欲走,她内心的恐惧和不舍到达了极致,她唯有扑到石清义的身边,抓住石清义的腿,苦苦哀求。
“清义,你不能走!你不能这样抛下我!”
“你放开我!放开!”
“清义,你忘了吗?我们当日分别之时,城门前依依惜别,你说你回来一定会娶我的,你还说等日本鬼子打跑了,你就不当兵了,我们一起回乡下,种田织布养孩子,你说过的!”沈大嫂痛苦地扯住石清义的衣裳。
石清义一脚踹开沈大嫂,气愤地骂道,“我承认这些话我都说过,可是你自己做过什么?你不知道吗?”
沈大嫂一听此话便慢慢松了手,无神呆滞地坐在地上,伤情的阴霾又一次罩上心头。
石清义叹了一口气,“我一回来便派人打听过,你去做了日本人的慰安妇!而且当年你隐瞒我,你……你是个暗娼!”
沈大嫂慌急地拉扯住石清义,“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隐瞒你!可是自从你来了我家,我再也没有做过暗门子,我就是饿死,我也没做过的!”
“一入娼门,此生你还洗得净吗?”石清义说完便走到门前。
“清义,别走!”沈大嫂苦苦地哀求石清义,“清义,就算她为大我为小行吗?就算不能做妾,哪怕我……我做个丫鬟老妈子,赏口饭吃就行!你就收留下我这个孤人吧!”沈大嫂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石清义回身指着沈大嫂,恶狠狠地说道,“让我把你接进府,我嫌你脏!你烂!我丢不起那个人!”
“脏”“烂”“丢人”一直回响在沈大嫂的脑子里,沈大嫂脸色变得惨白,浑身打颤如同筛糠,嘴唇变得紫青。
沈大嫂突然站起来哭着大笑道,“石清义,我当过暗娼,做过慰安妇,我就该死吗?那是我自己要去吗?那不是人逼的吗?”
沈大嫂指着石清义,“你嫌我脏!可就是这样一个脏人救了浑身是血的你!是谁跑前跑后的照顾你?是谁把细粮省下来给你吃?是谁变卖衣饰替你治病买药?是谁在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跟了你?是我!是我这个脏人!为了让你逃跑,我一个人把这偷人养汉的罪名顶了下来,受尽沈家的酷刑我都没有把你供出来!我当了日本婊子,你以为我不想死吗?可是我总想着你能回来接我,我一次次地挺了下来!为着能见你,我在荒坟堆里躲了两年,我沿门乞讨受尽世上的苦,我该去找谁?可到了今天,你却嫌弃我!这些心酸往事暂且不提,难道做了暗娼,当了慰安妇,就不能算作一个人了吗?我只有死这一条路吗?”
沈大嫂向着上天怒而问道,“天哪!难道我误入歧途就该遭人小看?我心存良善却被下眼观瞧!这是个什么世道?这世上还有公理王法吗?苍天你若有灵,便睁开双眼,劈了这忘恩负义的衣冠禽兽吧!”
石清义“嘁”了一声,照着沈大嫂的头上重重踢了一脚,甩开门走了出去。
只剩下沈大嫂孤苦地扶头坐在地上……
腊月初八那天,石清义正欣喜地站在门前准备迎娶上司的千金,好平步青云。府门外高朋满座,锣鼓喧天,要饭的花儿都围聚在石府门前,等待着施粥舍面。
正当新娘下了汽车,石清义携着新娘向门内走时,突然从要饭的花儿中跑出一个人,是沈大嫂。
沈大嫂横在新人面前,“新娘子!我奉劝你回去吧!他不是个好人!我便是你嫁的这个人的妻子,我心存怜悯救了这匹恶狼,谁能料到他得官忘本,竟抛弃了我!”
“疯子!疯子!”石清义气愤地骂道,“来人!押了她!往死里打!”
未等下人上前,沈大嫂冷笑了一声,便一头重重地撞在石清义的府门前,顿时鲜血四溅,脑浆迸裂,青石柱上滴滴鲜血向下滑落。
飘扬的雪花飞急地飘洒在大地上,掩盖着这个无助孤苦的妇人,掩盖着这曲悲歌,掩盖着这世上的污秽肮脏…
悲剧的发生往往会像这大雪一样,呼啸而下,天晴日暖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旧社会的天好似从来没有晴过,天道法理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转眼已过了正月,天气渐渐转暖。雪梅和党佩珊一同走在长街之上,党佩珊自从生下儿子邓星火后一直在秘密从事我党的情报工作,在反动派的阴霾下艰难地同敌人作斗争。
“今天怎么出来了?星火呢?”雪梅随意地问道。
党佩珊笑笑,“我托了孟大娘带一会儿,我有点事儿!”
“正好!在这儿吃碗羊杂割吧!”雪梅指着路边的凤儿和虎娃架起的羊汤摊位。
凤儿和虎娃自从成婚后,已生育了两个儿子。婚后的生活却不似他们之前憧憬的那般甜蜜幸福,反倒是举步维艰。上有爹娘,下有双子,沉重的生活负担使他夫妻不得不细细思想,唱戏的正份儿远远不够吃喝,他们便另谋生路。夫妻二人散戏后在这长街之上摆了一个卖羊杂割的摊位。
羊杂割中“杂割”一名相传为忽必烈之母所赐,将这羊的心肝肺肠烹煮之后,加以佐料,再浇上一勺浓香的煮肉高汤,其味美汤鲜,补气益血,延年益寿。若是冬日服用,用完大汗淋漓,好不畅快!
“凤儿,来两碗羊杂割!”雪梅说道。
“雪梅,来了!党大姐也来了!快坐!”凤儿连忙招待他们坐下。
凤儿拿起一个粗花瓷碗,麻利地抓起羊杂和粉条递给虎娃,虎娃用长勺先撇去浮油,在大锅中舀起一勺羊骨熬制的老汤,撒上香菜,一碗热气腾腾,味浓汤白的羊杂割便就做成了。
正当雪梅和党佩珊用汤之际,忽然虎娃和一个连鬓胡戴着高檐帽的大汉起了争执。
“大哥,您还没给钱呢!”虎娃笑着说道。
那大汉瞪着眼睛看着虎娃,半天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法币。
“这不够!”虎娃为难地说道。
那大汉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虎娃上前去拉扯。
“八格!”大汉突然喊出这样一句,大家便都吓了一跳。
“日本人!”
摊位上食客也都愤怒而起,朝着那大汉走过去。
那大汉见势不妙,却飞快地跑开了。
“这是阎锡山为了发动内战,秘密收留的日军残余。”党佩珊气愤地说道。
正如党佩珊所说,果然在不久后,阎锡山胡宗南攻打解放区,全国的国共内战不久也开始了。
本以为日寇已驱,人民可以安享太平,孰料国共又展开内战,战火又一次地燃烧到这汾河上。
此时已进入了一九四七年,这一年里,凤儿又生了一个女儿,此时她又怀着身孕。
那日天已到凌晨,凤儿和虎娃准备收摊回家之时,突然一只粗壮脏污的手按在了锅盖上。虎娃抬头一看,便是两个带着国民党帽徽的军人。
“给老子来一碗羊杂割!”
虎娃笑了笑,“军爷,我们打烊了!”
“打烊?你试试!”那军人盯着他们。
凤儿一见那两个国民党兵,一个胳膊上缠着绷带,一个拄着拐棍,便知是伤兵。恐虎娃吃亏,立刻上前说道,“军爷,马上就好了!您先在那边坐下。”
虎娃怒气冲冲地看着两个国民党兵,等他们一放下碗筷,果不其然,他们准备甩手而走。虎娃不顾凤儿的拦挡,急忙冲了上去,“军爷,没给钱呢!”
“给钱?你问问老子在太原城里吃哪个饭庄子掏过钱?何况你们!”
“就是!老子在前线替你们打仗卖命,成了这副样子,吃一碗羊杂割还要钱!”两兵一唱一和。
“您在别处不论怎么着,在我们这儿得给钱!”虎娃有些气愤。
“你活得不耐烦了吧!”伤兵举着枪对着虎娃。
凤儿急忙上前拦挡,“军爷,对不住,您走吧!我们不要了!”
另一个伤兵看着凤儿奸邪地笑道,“给钱也行,你得让你这老婆陪我们兄弟俩乐呵乐呵!”说着,手便摸上了凤儿的脸庞。
凤儿惊吓得跑到虎娃的身后,虎娃一把挥开伤兵的手,“你们前线吃了败仗,那我们这些穷百姓出气,有本事找共产党拼命去!拼得过吗你们!”
“嘿!”两个伤兵便举起枪朝着虎娃挥舞过去。
一个伤兵朝着虎娃拦腰一击,虎娃被打倒在地。
劈头盖脸的一顿殴打之后,伤兵方才离去。
凤儿急忙扶起虎娃,而虎娃的腰却已伤了筋骨,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做粗使活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