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雪梅日久未归,苏若良便整日沉迷烟馆。他翻出了家中的积蓄,将它悉数都交到了烟馆老板手中。
饭庄的楼梯下有一个黑乎乎的入口,走下入口,便是陡峭的木板阶梯,这阶梯已被烟民们踩踏磨损得露出白色的木头茬。走完台阶,便是挂着藏蓝色帘幕的烟房。
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已可望见一排排的木板床。浓重的烟雾中是那一张张苍白的面庞,一双双失神的目光,他们便是在这零星的火光之中失魂落魄,倾家荡产。
苏若良半坐在烟馆的床上,手持烟枪,吞云吐雾,好似出入仙界一般。那一刻,整个人飘然地游离在空中,脑中全然忘却了一切的烦恼忧愁。
撩开帘幕,烟馆掌柜明三儿把苏若良指给胡阎王看,胡阎王见到了这个置身烟雾之中的行尸走肉,点头笑了笑。
放下帘幕,胡阎王对着门外的齐儒君言道,“你这件事儿办得不错,等一会儿你去账房支钱去吧!”
齐儒君躬身谢道,弯腰退出了烟房。
雪梅因于心不忍,还是趁机回到了家中。推开门,家中早已是杂乱不堪,灰尘土屑落满了角落,灶上的铁勺都有些生锈,堆积的碗碟上结着厚厚一层抠也抠不掉的残屑。墙上结满了蛛网,炕上的被褥卷做一团,时不时还会跳出来几只跳蚤。笸箩中的馒头早已发霉,整个屋中全然没有一点生气。
看着这些,雪梅心中好似刀剜一般,她没想到苏若良竟然过得是这样的日子。她的内心隐隐作痛,她怨恨苏若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也不曾来找过自己?
心疼之余,雪梅将屋中里外清洗一新,将苏若良几件长衫也翻出来一并清洗,长衫上和着浓重的烟味,雪梅虽心有疑虑,但并未深究。她又点燃了灶火,为苏若良做好了饭食,蒸毕了一锅馒头存放在笸箩里,用白布掩盖完毕后她才离去。
苏若良推开门,他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户,这家中因何在这一天之中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衣服被褥都已清洗一新,叠放在炕上。揭开蒸锅,几样菜蔬摆放在篦子上,掀开白布,笸箩中的馒头顿时让他全部了然。
这一切都是雪梅在这一天中所做,看着这一切,他悔恨交加,心如刀绞。这段时日以来的分别之苦使他真正体会到了雪梅的好处,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雪梅做过什么,他都要将她迎接回来。
走至门口,忽觉不妥。自己已非是当时的自己了,如今的自己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大烟鬼。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去迎接雪梅回家呢?即使雪梅回到了家,又如何跟她解释呢?
站在门前,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戒除烟瘾,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
事情并非如苏若良所愿,戒除烟瘾谈何容易?
当晚烟瘾发作之时,苏若良紧闭双眼,紧皱眉头,双手握拳,他要尽力戒除烟瘾,接回雪梅夫妻团圆。
说话间,他便蜷缩在炕上,浑身颤抖起来,体内好似有万千小虫正在吞噬着他的心脏,筋骨,口水伴着泪水鼻涕全都流了下来,忽冷忽热使他难于忍受。他的手不自主地摸上了口袋里的烟土。
最终他还是没能忍受住这烟瘾的折磨,点起烟灯,大肆地吸食起来。
人在欲望面前总是那样的虚弱无力,鸦片甚至可以在无形之中毁掉一个民族,更何况是区区一个苏若良?
“雅升和”饭庄的门口,苏若良艰难地徘徊在门口。他此刻烟瘾发作,但却苦于无有银钱。家中积蓄早已花光,金银首饰,珍藏字画早已尽数典当,身无分文,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苏大少爷,您怎么站这儿了?”烟馆的掌柜明三儿跑出来问道。
“我……我路过。”苏若良掩饰道。
“怎么?您今天不来一口?”明三儿斜眼笑道。
苏若良想要表明,却又憋了回去,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还是不要……”
明三儿早知他的心意,故意慷慨地笑道,“您还是来一口,这都多长时间了!咱们这关系,您有了就给,手头不方便,您就先记着,什么时候宽裕了什么时候再给!”
“真的?”苏若良擦掉泪水和鼻涕,欣喜地问道。
“您就快进去吧!”明三儿将苏若良迎进了烟馆,吩咐伙计,“马上给苏爷找个好座儿,把上好的货给奉上,临走的时候,再给苏爷带一点。”
苏若良看着明三儿感激涕零,明三儿看着苏若良的背影得意的一笑。
这场夫妻间的冷战已持续了三月有余,苏若良迟迟没有来接自己回家令雪梅的心中怨恨重重,疑窦丛生。莫非他怨气未消?莫非他另寻新欢?莫非他另有隐情?百般思虑之下,雪梅还是走回了家门。
站在门前,她却纠结迟疑,推开轻轻门一扇,若是余怒未消,岂不又要生起争端?她有心向后退去,却又丢舍不下,思前想后,她推开了门。
她被门内的景象着实吓了一跳。
浓重的烟雾和着一股刺鼻的烟呛味向她扑面而来,透过烟雾定睛细观,苏若良正蜷缩在炕上吸食着大烟,他一见雪梅到来,也颇显的惶急。他急忙收了烟枪烟灯,不知所措地看着雪梅。
雪梅再一看苏若良,短短百日,他竟成了如此模样。青黄色面庞上带着倦容,憔悴的神色令人心疼,瞪大一双无神的眼睛,眼皮松弛地向下耷拉。身形也已是骨瘦如柴,形销骨立,好似迎风而倒。
“你……你竟然吸上了鸦片!”雪梅痛彻心扉地责问道。
苏若良已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茫然的蹲坐在炕上,不知所措地抓着衣角。
雪梅失望痛心地看着苏若良,两人相顾无言。
雪梅转身往外走,苏若良情急之下扑下了炕,爬跪着向前走,紧紧抓住雪梅的衣角。
“雪梅,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雪梅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痛苦地说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我也没有办法!”苏若良内心早已是悔恨万千。
“你真的让我痛惜!”
“痛惜?我变成这样,难道与你无有半点关系吗?”苏若良高声问道。
“跟我有什么关系?”雪梅不解的问道。
“如果不是你当初那样离去,我也不会每天都忧闷不乐,我也不会寄情烟酒,我也不会误入歧途,欲罢不能。我也不会落到这样一个地步,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苏若良心中的苦闷怨愤终于得以发泄。
“如果不是你当初的无理取闹,我又怎样会离去?是你的无端指责,听信闲言才使我们一步步的走到今天!”
雪梅说完痛苦地立在那里。
苏若良渐渐放松了紧抓着的手,他疯狂地喊道,“你走吧!你走!”
雪梅转身欲走。
他痛苦地说道,“我知道我已不是从前的我,现在的我只会令人生厌,成为累赘!”他忽而两眼放空,落寞地言道,“我每日如同一个行尸走肉一般,连我自己都恨我自己!”
“你走吧!远离我这个废人,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雪梅心想转身离去,可留下他却又于心不忍,夫妻本该同甘苦,共患难,如今是苏若良的沉沦困惑之时,自己又焉能抽身离去?
雪梅扶起苏若良,拍打掉他身上的尘土,宽慰他说道,“你放心吧!我不走,我留下来陪着你!”
苏若良感激地看着雪梅,他渴望雪梅的陪伴,但他又唯恐自己的境况害苦了雪梅。他忍痛说道,“你走吧!我会拖垮你的!”
雪梅擦了擦眼泪,“不会的,我会照顾好你,帮你戒除烟瘾,你还会像以前一样站立人前!”
苏若良激动地将雪梅抱在怀里,长期的分别使他们对这相聚的一刻更加感伤,两人泪如雨下。
“苏大少住这儿吗?”
听到门外的喊叫,他们拭掉了眼泪,雪梅打开门。
门外是三个面相凶狠的彪形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