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一看到下场门师父的殷切眼神,她明白她不能退缩。
她回头看了一眼台下,苦于一时没有主张。这时她恰巧看见手中的长枪,灵机一动。
只见她起身站定,手握银枪,左手高高抛起,右手回身接住。霎那间她挥舞长枪,一段枪花精妙绝伦。
那长枪在她手中上下翻腾,左右挥舞。座下无不惊愕愣神,剧场恢复了宁静。
老方拍了一下腿,压声喝道,“好!这段枪花虽不在剧情里,但是急中生智。绝!”
顺子也完全没有想到雪梅有此定力,听到老方的赞叹,他的心里也乐开了花,比他自己受褒奖还要高兴。
雪梅看场下宁静,开口唱道:
披重孝换戎装催马上阵。
一句长腔高亢激昂,凄哀婉转。诉尽了东方氏心中悲痛无奈,也诉尽了雪梅心中积郁的不平。
台下的观众们也定了定神,开始渐渐落座。他们先是惊叹于这个小姑娘的胆量和毅力,面对如此场面,竟能不慌不忙,照旧如初。其次便是那段枪花,颇见功力。再听她开口一唱,更是字字刚劲有力,声声入耳,咬字行腔大有名家风范。
雪梅的东方氏是扎跷演的,为仿古代女子三寸金莲,就有了这门技艺。
她的扮相也是与众不同,额头上一串白色的小泡子,左右各两个耳挖子,一条白色的孝布包在头上,上戴七个压条。虽然有些单薄,但是却合情合理,倒也素雅大方。在顶上是一个蓝色的绒球,以显示东方氏的武将身份。
东方氏一见王伯当,便心生爱慕。雪梅一个转眼、回身,将东方氏的羞涩表演得恰到好处。突然她看见丈夫辛文礼的鬼魂灵显,她一个抢背、吊毛,从“城墙”上翻下来时,原先的粉面美妇却变得脸色乌黑,台下先是一愣,随即爆烈般的掌声平地而起。
她究竟是怎么样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黑灰抹在脸上?有人看了一辈子都不解,这是老方的绝招,也恰恰是雪梅的艺术精彩之处。
这些是看客们从来没有看过的,马玉姣的《虹霓关》精彩之处在二本,着重调情,有些艳俗。而对于前本的武场,马玉姣一向是简略带过。
头本演出完后,中间有一个顺子这些龙套的一个武换场。雪梅需要趁此机会,紧急换装,紧接着上演第二本的求亲。
临下场时,顺子冲着雪梅笑着点了一下头,雪梅知道那是顺子的鼓励,也笑着点了一下头。
雪梅的二本也与马玉姣的不同,首先便是着装上,马玉姣向来是任何的名贵头面都尽数戴上,她从不论合乎剧情,因为台下的官爷们见到了马玉姣戴上自己送的头面,自然是眉开眼笑,银元首饰也就自然抛到台上。
老方给雪梅新奇地用了古装头饰,不包大头,不贴片子,稀疏却略弯的刘海儿垂在额前。珠花翠的首饰连着一个偏风儿,一串凤挑更显得妩媚动人。
她身穿一件紫青色女帔,上绣白色花纹,体现了她守节的身份。下身一件淡粉色的百褶罗裙,既显得她春心萌动,又使身材修长漂亮。
看客一见这种新奇素雅的扮相,即刻掌声雷动。
雪梅自行削弱了那些调情挑逗的场面,更加突出了东方氏对王伯当的一往情深,区别于以往的东方氏是因贪慕王伯当的俊俏容貌而春心荡漾。
当最后一场洞房怒斥之时,雪梅声泪俱下,将悔恨之情与死在仰慕之人刀下的满足之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当东方氏刀下而亡,一句高腔响彻戏楼之后,台下的女客皆掩面啜泣,首饰财物纷纷飞上台来。
雪梅起身谢幕之后,看客仍不愿离去,只得连谢了三次幕,方下得台来。任谁也没有想到,雪梅的首演竟如此成功。
前台演的热闹,后台也并不消停。
玉娇回来了。
她喝得醉醺醺,满身酒气地回来了。
“谁?谁不等我回来就开锣了?”说着她进了化妆间。
“啊!”的一声,她飞奔而出,“谁动了我的戏装?谁进了我的房间?台上那个婊子是谁?”
顺子他们都攥起拳头,“哼”了一声。
沈兰君上前扶了一把,“呦,玉娇小姐,您这怎么了?那个是雪梅。”
玉娇愣了一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乡下丫头?谁让她演的?是谁?”
“是我!”余氏说完,坐在椅子上。“戏都开锣了,看客要退票,可是姑奶奶您呢?我不能为了你砸了我的买卖!”
玉娇苦笑了一声,“你不就是为了钱吗?钱,我有的是。给你,给你……”说着她照着余氏的脑袋“哗啦啦”地倒下大洋。
余氏狼狈地护住头,气急地骂道:“反了反了!你等着,我就不信你……”
玉娇看见她的狼狈样儿,就开怀大笑。大家也都忍不住笑起来,玉娇挑衅地看着余氏,“怎么了?你敢对我干什么?”
余氏想了想她背后的财主儿,有些忌惮地缩回去了。
此时雪梅回到了后台。她茫然地看着后台这一切,不知所措。
凤儿跑上前去,想让雪梅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玉娇一把扑了上去。
“贱人,你想吃头份儿,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性,你有没有那个命?”
雪梅听她的话音,知道她是为自己顶了她的演出而气恼,暂忍怒气转而和颜悦色,“师姐,我今天只是替你救一场,明天你照常演,我……”
玉娇打断了她的话,“贱货,谁是你师姐?”
“还有谁让你动我衣服的?谁让你碰我首饰的?”说着她上前扯雪梅的戏服,抓她头上的珠翠,绒花珍翠散落一地。
“闹够了没有?”
老方大喝一声,玉娇才住了手。
老方拧紧双眉,指着玉娇,“你到底想闹到什么时候?你为了陪那些老爷,误了看戏的场子,丢人!我要是你,我都没脸说自己是唱戏的。雪梅替你救场,替你找了脸面,你呢?我告诉你,你要是再闹,别怪我老方翻脸不认人。”
玉娇也不甘示弱,冲着老方冷笑道,“我陪官老爷,我陪了,怎么了?您呢?方师傅,我特别想问问您,您怎么能把那女人演的比女人还女人,您是不是有点什么旁门的秘诀吧?”说完她怪笑道。
余氏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雪梅不知他们因何发笑。再看老方,他已气得脸色变得煞白,他满面怒气地离了园子。
雪梅走上前去,狠狠地甩了玉娇一个耳光,急忙去追师父。
玉娇正欲追打雪梅,顺子他们挡住了玉娇,顺子照着玉娇的眼睛就是一拳,“今天你顺爷让你开开眼!”
过了那天,老方病倒了。玉娇正式离了吉庆班,嫁给了胡阎王做八姨太。临走甩了余氏五百大洋,余氏才放她走。雪梅正式成了吉庆班的头牌小旦。孙雪梅的名字正式上了水牌。
那日顺子回到家,碰巧雪梅在洗头。雪梅即召唤顺子。
“顺子哥,你帮我冲一下头。”
顺子迅速地跑到雪梅跟前,舀了一瓢温水,慢慢地顺着她的头发冲下去。顺子看着雪梅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飘洒下来,白皙的脸上泛起阵阵红晕,她很干练地用毛巾擦干头发,一甩,一头秀发纷扬到脑后。
顺子被这一场景吸引住了,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雪梅一样。他以前从没觉得雪梅是这样的漂亮动人,他痴痴地盯着雪梅,渐渐出了神。
“顺子哥,你看什么呢?”雪梅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和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顺子一看,更是心跳脸红,忍不住地脚下生风,搪塞敷衍了两句便跑开了。
从那天以后,顺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宁。时不时他眼前总浮现雪梅那天甩头的美丽场景,还有她冲他笑的那张动人的脸庞,总好像听到她冲他甜甜地叫声“顺子哥”。挥之不去,却招之即来。苦恼之下,他决定去问问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