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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沆瀣浊流 第三十一章 亲人
书名：微光摇曳 作者：老徒1 更新时间：2017-09-15 18:11 字数：5599
一如往常，给主人洗了脚。
林若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卧室，她犹豫着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夏夜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过，闷热中有着一丝丝清凉。
留声机里的歌声夹杂着偶尔的探针金属划破唱片轨道的杂音。
室内有着诡异的温馨，更有着无所适从的尴尬。
“先生……码头上的日本人好像死了吧。”林若然终于下决心打破了这一片静旎。
闭目养神的杜少枫动了动身子。
随着身体的扭动，健美壮硕的匀称肌腱让林若然忍不住心动。
“日本人死了？怎么？和你们有关吗？如果没有关系就少打听。这个乱世死人很正常，日本人也不是刀枪不入的神，尽管他们相信有日照大神的护佑。”杜少枫一派懒洋洋的声音，正如留声机里的靡靡之音。
“是日本特高课缉私股的大塚关。据说他是被杀的……听说死的很惨。特高课来码头调查了，重点是大塚关的社会关系。听说他是被他们日本人杀死的。可是特高课好像不相信，……对了，特高课的人提到了您……他们说您在日本东京生活过……您前天在……在干什么？”林若然小心地组织着语言。
杜少枫睁开了眼。
林若然迅速捕捉到了那双眼里掠起的一抹凌厉。
“你希望是我杀了那个日本人吗？”杜少枫盯住了身边沙发上的女人。
林若然眼里忍不住泛起期待。
她忍不住点头。
杜少枫的嘴角翘起来。明显的不屑再也遮挡不住。
“哈哈。你这个败家女人。这种事还能往自己男人身上揽吗？你给我牢牢记住了，我是76号的特工，日本人是我的主子。我……和你都是日本人的奴才，如果你要是记不住这一点，你早晚要倒大霉的。以后再敢用这样的语气谈论日本人，小心我拧断你的脖子。我绝不会让一个愚蠢的女人毁了我的一切。”杜少枫终于在不屑中闭上眼。他的身体开始随着萎靡的音乐缓缓摇摆。
林若然执拗地抑制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
刚才短暂一刻的强烈期待在对方的短短的不屑中迅速褪去。
眼前摇头晃脑的男人让自己有了拔枪的冲动。
她狠狠地咽下堵在喉咙处的浊气。
“还有一件事。我去见了柯越先生……”林若然似乎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情绪。
杜少枫依然在摇晃。
“我想听听您的意见。毕竟您是码头的主人。”林若然咬着牙挤出自己的情绪。
杜少枫终于停止了摇晃。他依然闭着眼。
“我说过，一个月不能少于十根大黄鱼。至于你怎么做到我不管。但是我要提醒你，我养你……还有你那个丈夫，不是白养的。更不是要养白眼狼。不要告诉我具体细节，我只要钱。也不要指望出了事情找我，我就是日本人的一条狗。日本人的事情我管不了。万一出了事，不要连累我……你自我了断。如果你到时候心存幻想，我会替你结束你的性命的。只是我提醒你，让我动手会比你自己动手痛苦百倍。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绝望的。在上海滩，一个攀咬自己主人的女人还不如一条狗。你最好记住我的提醒。”杜少枫闭着眼发出了悠悠的威胁。
“你……我记住了。如果您没有其他教训，我去睡觉了……”林若然腾地站起来。她迅速变幻着内心。
“有一个建议，多和李立群的夫人走动走动。她是一个厉害的女人。不要舍不得钱，在她身上花多少都不亏。最好是让她的股份摆到纸面上。她……你进卧室去，出了任何事都不要出来。”杜少枫的声音变化着，他的身体从沙发上弹起来。
林若然惊疑地看着对方一系列的动作。
她在走向卧室的过程中忍不住把眼光投向窗外。
外面的夜色掩盖了一切。
扒在卧室的窗户上，林若然紧张地看着庭院的一切，她的手指紧紧扣在**的扳机上。
她突然有了兴奋。
这才是她喜欢的生活，更是她熟悉的生活。
夜色里的庭院中有了她能听到的响动。
很快地，庭院中恢复了静寂。
林若然的心随着这一片静寂迅速提起来。
直到客厅里有了响动，她的心才迅速复苏，她迫不及待地转身冲向卧室门。
当她正要拉开门的一瞬间，杜少枫的命令在耳边响起。她的动作迅速变轻。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她见到的一幕让她迅速有了偷窥的欲念。
杜少枫把一个一瘸一拐的中年男人搀扶到沙发上。
“大哥。我给您止血消炎。”杜少枫的脸上满是惶恐。
“不必了。这点小伤我自己处理。不敢劳你大驾。”中年男人皱着眉挥手。
杜少枫唯唯诺诺地陪在一旁等着中年男人完成一系列利索的动作。
“做贼心虚吧。把一个好好的庭院弄了这么多机关，可见你这个汉奸日子并不好过。我给你个建议，像在华北那样建炮楼吧。那样更安全。”中年男人终于好整以暇地直起身。
“大哥说笑了。喝一杯凉茶。极品碧螺春。”杜少枫讪笑着奉上茶盏。
“对不起，我不喝汉奸茶。跪下！”中年男人的神色倏忽间变得冷厉。
林若然好奇地看着端着茶盏的杜少枫毫不犹豫地应声而跪。
这一幕让林若然惊异，让她突然有了异样的感觉。
“知道我来做什么吧。你自己说说！”中年男人的声音很沉闷。
“不知道。请大哥明言。”跪在地板上的杜少枫明显梗起了脖子。
“哼。奉老人家之命。为国除奸！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这个当哥的动手？”中年男人的手拍到沙发的扶手上。
林若然的心瞬间悬起。
兴奋也伴随着担忧升腾而起。
这个中年人的一句话让她一下子内心痛快起来。
酣畅淋漓正是此刻的心情。
但是很快地，五谷杂陈的林若然心中还是紧张渐渐占了上风。
“大哥。我不会动手，也不会让你动手。因为我不是汉奸。我服务的是南京汪先生的国民政府而不是日本政府。所以，汉奸一词用不到我的身上。”杜少枫直起了腰杆。
“强词夺理！汪兆铭就是汉奸。所谓南京政府就是汉奸政府。你为南京伪政府工作就是汉奸。哼！”中年男人不屑地哼出声。
“大哥。按照你的逻辑，现在全中国至少有五千万国民要去死。是吗？张学良一枪不放出卖的东北还有几千万同胞都在满洲政府的治下讨生活，他们都该死吗？我做了什么？我就是拼命逃到上海过一过繁华的生活，这何罪之有？我对抗不了日本人的入侵，于是我就服从他们的统治。这又何罪之有。张小六子那位大少都可以不死，我为什么要去死？大哥，你不要盲目相信重庆政府的宣传，自古成王败寇，我只是做了一个普通人的选择罢了。”杜少枫越来越不屑。
“住嘴！你不是东北的普通国民。你是国民革命军的军人，你更是杜心五的儿子。别人我管不了，你就是不能投靠日本人。更何况，你不是被迫投靠日本人的，你是杀了几十个抗日志士主动叛逃到南京的。你已经是国民政府必杀之人。我就是奉老人家之命，来取你性命的。如果你要有怨念，只能怪你是杜氏的不肖子孙。老人家一生为民族富强奔波操劳，你让他蒙羞了。多说无益！你自己动手吧。你要是自己不动手，那就只能由我这个亲哥大义灭亲了。”中年男人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沙发扶手上。
林若然的心紧紧提起。她有了手足无措的感受。
杜少枫忽然站起来。
“大哥。我杜少枫还年轻，我还不想死，我更是罪不至死。我杀出重庆不假，那是我不得已而为。我是革命军人也不假，可是我更绝望。我历经十数战，杀敌过百，可是，结果却是中国更加残破。中国还是没有一点点打败日本侵略者的希望。如果说日本人对国人的屠杀是魔鬼的行为，那么国民政府炸开花园口的行径呢……人神共愤啊。大哥，回去转告老爷子，我这个儿子有生之年绝不会杀害一个抗日的国人。我也绝不是汉奸。即便是汉奸，也不够资格被国民处决。我只是一个贪图安逸生活的普通人而已。父亲他老人家是革命者，但是不能要求自己的儿子也必须是像他一样的革命者。转告他老人家，恕儿子不孝！儿子向他老人家发誓，我一定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工作便利保护更多的中国人。也请转告他，像汪先生一样的革命者很多，他们也是在尽力保全这个民族的元气。这可以叫做忍辱负重吧。大哥，拜托了！请饮下这盏茶，以后你我不知何时才能团聚。就让这场国战的结局为我们的争论做个最后的结论吧。”杜少枫在激昂的辩驳中再次跪下，再次高高擎起茶盏。
“啪”一声脆响，瓷碗的碎屑和水滴飞溅。
“杜少枫。我杜邵庭绝不喝一个软骨头的茶。知道父亲给你取字端儒的含义吗？行为端方，儒雅修身。你却做了什么？你只是强词夺理。你的诡辩对得起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烈们吗？你的诡辩就是你投降异族的理由吗？你以为老人家和我愿意把你逼上绝路吗？我知道你不愿意就这样死。好，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同意刺杀汪精卫，我们绝不逼你。你选择吧。希望这一次你不要让老爷子和我失望。否则，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杜邵庭死。你了解老爷子，难道你想让老人家亲自来上海这个魔窟吗？”杜邵庭站起来。他的手掌张开着微微发抖。
室内有了沉闷。
杜少枫缓缓抬起脸。他紧紧盯住自己的兄长。
“大哥，何苦如此苦苦相逼……好吧，我答应您。但是我不能保证刺杀成功。汪兆铭先生身边有广东的警卫团。您回到住处等我的消息。把您的住址告诉我，我会不定期去找您。给您一句忠告，不要走动。如果汪先生知道您来了沪上，我什么也做不了了。大哥保重！”杜少枫跪在地上吐出了颓然之气。
“我住在法租界的法兰西饭店。不要让老人家再失望。老人家让我带一句话……回头是岸！唉！你的个性啊，当初你私自把邵峰改成少枫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但愿你不要再犯错了。不要忘了老人养育我们的恩情。他尽管不是我们的亲生父亲，可是他做的一点也不比亲生父亲少。为了他老人家能安度晚年，受点委屈又何妨！弟弟，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杜邵庭一边走一边摇头。
杜少枫长久地跪在地板上，他似乎石化了一样。
林若然终于还是忍住了推开门的冲动。她悄悄地关紧了卧室的门。
兴奋再次充盈在胸臆。
“你真的能刺杀那个大汉奸吗？……杜心五……杜邵庭，这个杜家就是李士群夫人口中的国民政府的贵族吗？……”一系列的问题在胸臆间涌动起来。
原本对这个汉奸的厌恶和尴尬正在融进新的情愫。那更多的就是期待。
此刻的林若然已经对那些原本极端厌恶的汉奸有了新的和逐渐丰满的认识。
这些汉奸也是人，有血有肉有家庭的真实的人。
外白渡桥。日租界沪西警署。
又高又瘦的警视正大岛俊正襟危坐在身着和服的晴气庆胤和身着日本陆军军服的青木武重对面。
“晴气君，刚才警部小田君已经介绍了现场的勘查情况。小田君是我大日本出色的刑侦专家。我们尽可以相信他的结论。”大岛俊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对面的晴气庆胤沉吟了一会儿。
“这么说，可以肯定是利器割喉了？大岛君，你能肯定春之晖舞町进门前是要接受严格的搜身检查的吗？”晴气庆胤皱着眉头。
“嗨。我能肯定。因为春之晖舞町是少数几个接受高级军官的营业场所，所以一直以来都严格执行搜查程序。凶手似乎也是利用了这一点。根据接待艺伎的口供，那个在我们赶去之前离开的满铁株式会社上海支社的福山园禄最有嫌疑。小田君怀疑，他的眼镜可能就是凶器。只是……我们没有实物可供确认。根据我们核实，那天出现在春之晖舞町的根本就是一个假冒者。”大岛俊一脸的沮丧之色。
“眼镜……你是说……眼镜片……太匪夷所思了。”晴气庆胤有些喃喃自语。
“青木君。受害者是日本陆军军官，你们特高课介入调查了吧。有什么进展吗？”晴气庆胤很快转向身边的军官。他似乎要摆脱头脑中的杂念。
“阁下。我们排查了和受害者有关的所有的社会关系。其中小松一男在上海没有什么社会关系，他基本可以排除。我们重点排查的是大冢关的社会关系。他作为缉私股长，极有可能成为报复性刺杀目标。但问题的关键是……”青木科长欲言又止，他似乎在否定着什么。
“怎么？有了新的判断了？大胆说出来。”晴气庆胤迅速抓住了对方的变化。
“嗨，因为刚才的案情推断，我几乎推翻了原来的目标。我原来排查的走私商人雇凶杀人几乎站不脚了。他们……他们不大可能请得起这样专业冷血的杀手。这种杀手绝非一般的民间高手。”青木科长摇着头，痛苦纠结的表情难以掩饰。
“那么就是重庆方面的军统了？他们为什么对这两个普通的中级军官下手？这似乎不符合他们的刺杀标准啊。他们至少应该刺杀将军级别的军官才对。而且使用这么高级的刺杀手法。没有道理。”晴气庆胤似乎在赌气，他摘下自己的眼镜观察着。
“是的，阁下。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样级别的杀手即使在重庆军统中也属于凤毛菱角。要知道，想用眼镜片杀人，力道和速度必须惊人。这件事不简单，也太不符合逻辑。阁下，这件事我们必须重视。我想提醒阁下，汪精卫马上就要来上海，任何刺杀都不可小视。”青木弯腰鞠躬。
“哈哈。不可小视，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封锁整个外高桥吗？我的回答很简单，抓住这个高级杀手，这才是解决之道。”晴气庆胤苦笑参杂着不屑。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闷。
“大岛君，青木君，你们就没有一点线索吗？……哪怕是有一个怀疑对象也行。嗯？”晴气庆胤有些气急败坏了。
“阁下，我只负责日租界这一小片辖区，凶手完全可能是从公共租界或者法国租界过来的。我们很难锁定目标。”大岛俊很光棍。
晴气庆胤无奈地摇头，他的眼光转向特高课长。
青木几乎是在咬着牙。
“如果硬是要制造一个嫌疑，我有一个怀疑目标。那就是……特工总部的杜桑。似乎只有他有这样的身手和日语的语言才能。可是我们也很难找到确凿证据。他这几天负责愚园路汪公馆的警卫部署工作，另外他还在自己家中布置机关。所以，没有人可以证明他脱岗。我们撤掉了对他的监控，造成了我们的被动。另外，大冢关似乎不值得杜桑冒险，这完全不符合逻辑。阁下了解特工，特工不会有冲动之举。所以，，我不能确定。对不起……”青木武重一副沉吟的样子。
“好了。不管怎样，对杜少枫进行甄别。让那个艺妓对他进行当面辨认。我不相信一个假冒者没有蛛丝马迹留下。另外，两个帝国军官的死也必须有人付出代价。我要求你们特高课进行一次大规模搜捕。是该大清扫一次了。对于支那，我们的仁慈会被视为软弱的。”晴气庆胤不耐烦地挥手。
“阁下。请慎重。汪兆铭三天后就到上海。我们太大的动作不利于营造祥和的气氛。这和大本营的构想有冲突。您是不是再考虑……”青木武重鞠躬。
“青木君，放心吧。我们不是制造紧张，我们只是秘密有序地抓捕。我们的老朋友会帮助我们完成这一次漂亮的清扫的。这也算是给汪先生的新政府筹建献上我们的一份厚礼吧……青木，军统的天王会协助你们特高课对租界这个讨厌的地方进行清扫。不仅是租界，整个北支那也会同时进行清扫。还有比这个更令人兴奋的事情吗？……对了，别忘了杜桑的事情，在汪先生来沪之前，必须完成对杜的甄别。他是汪先生指名点姓指派的保安总顾问。哈哈……无论是惊喜还是震惊，我都拭目以待。”晴气庆胤挥动着手，挥舞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