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白利南路。一栋英伦风格的花园别墅。
白利南路上张灯结彩,但是花园别墅外的几十米街道却变得冷冷清清。
别墅被日本宪兵包围,特高课和76号的便衣特务在白利南路上的各个角落游荡。
“周佛海和梅思平将乘坐日本海军第二舰队的春雨号驱逐舰来上海。鉴于上海的特殊性,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部决定将他们安排在日租界,这样便于他们广泛接触上海各界名流。同时,白利南路和我们76号只有一街之隔。因为这里是租界,不能全面封锁戒严,所以,安保难度就将大大增加。为了在新政府中增加影响力,我和默村主动承担了这次安保任务。周佛海也主动点了你的将,所以,你要负责这次安全保卫。吴世宝的行动队配合你。按你的要求,我们把所有的服务人员换成了我们的人。客房和会议室贴身服务的是徐才立和纽美波他们优待室的一干女将。十一点左右默村和吴世宝会保护他们过来。下面请杜主任做最后的部署。”李士群站在别墅的一楼正厅中央。
他的面前是杜少枫以及几个行动组长。
以纽美波为首的几个浓妆艳抹的女特务穿着艳丽的旗袍站在另一边。
涩谷一个人站在一侧。
“第一组,1、吴振明带领你的小组负责别墅内的保卫。三层楼每一层的楼道都要安排人。每个人都必须互相能够看到,只要有不在准许名单上的人出现在楼道,立即拿获。记住,如果一人出意外,其他人可鸣枪示警。2、三楼顶层是客人的起居室,整个楼层封锁。三层的所有窗户已经事先临时加装了防护栅栏,每个窗户上加装强力探照灯。每天日落后探照灯必须准时开启。务必要保证探照灯的强光使外面的人看不到窗户内的情况。吴振明,你每天必须检查探照灯的防护效果。如果有一盏探照灯出了问题,拿你是问。3、别墅的下水管通道口和通风口必须严格按图纸封死或者派一个以上的人看守。我每天不定期巡查。第一组负责整个别墅内部。”杜少枫把手里拿着的几张图纸递给吴振明。
“是。”吴振明接过后立正。
“第二组。夏福志。你和弟兄们辛苦点。你们派出十八个弟兄分成三组轮班上楼顶和天台蹲守。尤其要注意的是空中的电话线和输电线。你们组的重点在夜间。凌晨最难受,露水大。我会在凌晨时分和你们这一组在一起。弟兄们,熬一熬,只有一周,你们居功至伟。”杜少枫微微鞠躬。
“不敢说辛苦。”夏福志立正敬礼。
“第三组。李天霖。你们组负责花园和别墅外围。花园内要专人24小时巡逻。重点在花园的下水通道。外面100米以内的建筑你们必须保证没有狙击危险。赶走所有的租房者,不管你们采取什么手段,五十岁以下的近期租房者一律驱赶,手上有厚茧的年轻男性租房者全部拘留。100米以内建筑上的天台必须有人蹲守,而且人数不得少于三人。遇到危险,立即鸣枪示警。外来的记者也要归你们负责。除了严格搜身,记者的照相器材一律由你们进行专门检查,不许放过一个记者和一台照相机。你们组负责的范围大,人员成分杂,如果有困难尽管向吴世宝队长提出。”杜少枫同样微微鞠躬。
“保证完成任务。”李天霖立正敬礼。
“为了防止周围公共设施里的狙击手,我准备在楼顶天台设两个狙击位,我每天晚上会在楼顶天台,白天需要另外一个狙击手。不知另外一个哪一个愿意承担?各位大组长给我一个人选推荐吧。”杜少枫看向每一个组长。
“我来吧。能和杜桑一起,是我的光荣。”旁边发出了一个生硬的声音。
“好啊,涩谷队长亲自出马,代表皇军对此次安保的重视。弟兄们,打起精神来,为汪先生的新政府做出一份表率。”李士群挥了挥手。
“少枫。你等一下。”在众人散去的一刻,李士群叫住了转身的杜少枫。
“主任。有何吩咐?”杜少枫凑近。
“少枫啊。这一次安保太重要了。其实汪精卫派周佛海来,也是对上海的一次试探。他想定都上海,安全是他最关心的。所以我不能不担心。而且,我的预感不太好。”李士群此时才皱起了眉。
“怎么?您有什么新的发现?”杜少枫也郑重起来。
“最近上海太平静了。这不正常,只能说军统盯上了周佛海。另外,近期上海的电讯信号异常频繁,我不能不担心啊。就在两天前,特务科抓捕了一个军统,他叫郑钧。据他交代,他是在等着一个重要的军统特工。他虽然说不清那个特工的具体特征和任务内容。但可以肯定,那个特工是戴笠非常重视的。从种种迹象分析,那个特工应该是打入我们核心内部了。不如此不值得戴笠如此布局。抛开军统上海站,启用进入死亡名单的伏子,种种迹象表明戴笠要有大动作。”李士群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
“有没有什么可以寻找这个特工的线索?我们总得有点方向吧。”杜少枫似乎有了兴趣。
李士群轻轻摇头。
“只知道他的代号是微光……呵呵。戴雨农总是自命不凡,他取的寓意就是我们上海正在黑暗中啊。”李士群忍不住苦笑着自嘲和讥讽。
“真不明白你们这些特工的脑子,整天就是阴谋诡计。一个人能掀起什么大浪?我们百万大军都不能把皇军阻挡在国门之外,他一个什么微光又顶个蛋用?主任,别费神了。”杜少枫也发出了讥讽和不屑。
“你……好吧,你还是专心对付军统的刺杀吧。这帮军统的傻子和疯子,他们被戴雨农洗脑还不自知。你去忙吧,我不能再让你这个安保专家分心了。少枫,一定要仔细再仔细,我们可输不起。拜托了!”李士群彻底苦起了脸。
别墅远处的一栋民居小楼。
放下望远镜,林白沉吟着。
“林队。对方的防范太严密了。里面的老妈子和服务员都被赶走了。估计现在别墅里面全是76号的人。做饭的都是前天才从瑞德记饭庄请的厨师。这些厨师一进去就被控制起来了。我们花钱买通了瑞德记的王老板派他的伙计做了试探,结果这个伙计被抓到76号关了起来。老林,你看看,三楼的窗户全装了护栏,里面什么也看不清。更可恨的是,这两天一到晚上每个窗户的上沿都有一盏探照灯。那强光让我们无法看窗户里的情况。这76号真的有高人呀。他把所有防刺杀死角都算计到了。我是想不出办法了。一句话,这座威丁别墅就是铜墙铁壁。”一组组长谭云泰在旁边发泄着无奈。
林白看着对面的天台,他的心在一点点下坠。
那上面走动的身影让他失去了信心。
“老谭,不着急,还有几天时间呢。我不信他们不懈怠,我也不信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林白努力控制着气氛。
“老林,你快看。那是怎么回事?……不会吧,他们开始沿着这边搜索民居了……不好,似乎年轻一点的都要被抓呀……老林,我们赶紧撤吧,再晚我们就被一勺烩了。”谭云泰扒着窗户张望着、焦急着。
林白从望远镜里看到的是一个个年轻人被驱赶出来集中在一起的混乱景象,他几乎绝望。
“取消狙击计划。撤!”林白咬着牙。
他几乎要咬碎满嘴的牙。
苏樱此刻也站在极司菲尔路美国圣公会主教堂的天台上。
在望远镜里,她看着威丁别墅的一切。
她的心绪一直在波动,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微光。
她在望远镜里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穿着中山装的男人。
那个身影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教官沈勉。
那个人杀了自己和很多杭州训练班女同学偷偷爱慕的教官。
自己是救国会提前安排潜伏在上海的学员。一连串完美衔接的职业都是为了潜伏下来针对日本人进行刺杀和破坏。
作为行动人员,苏樱更愿意参与刺杀行动而不是作为微光的联络员。
自己本应该参与刺杀周佛海,那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刺杀那个对军统犯下累累血债的年轻军官。
但是,此时的苏樱却很无奈。
因为微光已经让她失去了这个机会。
让苏樱不能原谅的是,她正在和刺杀擦身而过。
苏樱在几天前从收音机里接到了重庆的指令。
“责令微光同志尽一切可能刺杀周佛海及梅思平。”指令很简洁。
巨大兴奋下的苏樱立即启用了美国圣公会忏悔室这条情报传输通道。
就在一刻之前,她收到了微光的指示。
本来兴冲冲准备顺便观察威丁别墅的苏樱感到了袭遍浑身的无力和沮丧,甚至是愤怒。
“转告重庆。刺杀周佛海时机不到,76号和日本宪兵不会给任何机会。为了一次没有把握的刺杀,徒然浪费宝贵生命。职以为不妥。命令:本小组成员不要轻举妄动。微光。”一纸透着不屑的指令。
“懦夫!不是一个军人。更配不上一个优秀的特工。”苏樱忍不住鄙夷,也忍不住回想接头那一天微光展示出的暴躁和刚愎。这样的一纸回复让她对自己的上线更是心生不满。
但是,自己也只能服从命令。
只能在这个天台上发泄自己的不甘和愤怒。
“杜少枫。你这个刽子手、大汉奸。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为沈教官报仇,为军统同仁报仇。”苏樱低声倾泻着自己的遗憾,也低声鼓舞着自己的斗志。
冷清的白利南路随着一长串车队逶迤而来迅速热闹起来。威丁别墅前的记者纷纷挤到了别墅的大门前。
经过严格筛查和安检的记者们不停地对着一辆辆蒙着纱窗的汽车拍照。
李士群带领杜少枫和几个组长站在台阶下迎候。
从车队依次下来的是上海派遣军副参谋长小仓直人大佐、日本上海领事馆副领事岩井英一、竹(土肥原)机关代表晴气庆胤、宪兵司令部特高课长青木武重。
然后才是周佛海的车停在了台阶下。
最热烈的掌声响起来。周佛海走下车,他微微鞠躬向着所有人示意。
在台阶下,岩井英一代表上海日本官方致欢迎辞。
趁着日本人致辞的时候,杜少枫凑过去。
“尽量不要抛头露面。差不多就行了。”杜少枫低声叮嘱。
“你小子。有你呢。我要是出了事,你给我一起陪葬。”周佛海苦笑。
杜少枫正要张口,他的眉头皱了一下。
“怎么了?少枫……”周佛海捕捉到了对方的细微。
“不要急着致辞,等我的手势。”杜少枫匆匆一语后迅速消失。
“你……”周佛海感觉到心一下子抽紧。
他的眼紧张地寻找着,终于他在记者人群里找到了目标。
杜少枫钻到了记者的第三排。他站到了一个记者身后。
“朋友。你的照相机使用频率太快、太杂乱了。是不是你很紧张?”杜少枫把耳朵贴在一个记者耳朵侧后方。
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突然的僵硬。
“不要动。我要看看你手里的钢笔。一个记者拍照时不应该拿着钢笔。”杜少枫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拧住对方的手把一只钢笔抠出来。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反抗。
杜少枫掂了掂钢笔的分量,他笑了笑 把钢笔放到自己的口袋里。
“怎么?有问题吗?”旁边钻过来李天霖,他和几个特务一直混在记者队伍里。
“没事。和你们一样,我也贴身看着呢。你继续盯着。”杜少枫轻轻一笑。
“朋友。大家都是中国人。我理解你。但是我当值,只能抱歉了。不要现在离开,也不要有动作。我放你一马。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不要小瞧76号。”杜少枫又贴在对方的耳后。
他能感到对方瞬间身体的放松。
杜少枫对着不远处的周佛海打出了“V”的手势。
他能明显感觉到周佛海的身体一下子高了一大块。
手伸进口袋,小心地摸索着钢笔。
杜少枫能够感觉到拉开枪栓的那种冲动。
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交口。天主堂街。大美晚报首席中文记者办公室,
三个西服革履的人在办公室里不停地看着表。
其中的一个人似乎受不了压抑的气氛,他站了起来。
“达斋。你还是转移到岩井英一公馆吧。不管张震是否行动成功,也不管他最后命运如何,当务之急是你不能暴露。我们是主谋,我们有美国人高尔德的保护,日本人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我强烈要求你迅速离开。”这个中年人双手撑在了书案上。
堆满报刊小样的书案后坐着一个儒雅的年轻人。
“不用了。我是日本外务省岩井机关的人,日本人不会把我怎么样。我坐镇在这里,正是为了应付日本人可能给大美晚报的冲击。保护不了你们,整个行动小组可能就会被破坏。我可不想军统硬塞给我一个行动小组。那样的话我可就真的要受戴笠的摆布了。哈哈,我这个全中国身份最复杂的人,岂能让戴笠摆布。”年轻人一派轻松。
“不能冒这样的险。潘汉年同志交代过,就是整个上海地下党都牺牲掉也要保护你不被日本人怀疑。你必须离开。只要你第一时间不受牵连,你就有回旋余地。这一次的事情太大了,即使你是岩井机关情报员,任凭你是青帮通字辈大佬,你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所以,你必须离开。相信我们,我们经历过国民党的所有酷刑。你已经受过一次苦,不能再经历一次了。你必须离开。”另一个中年人也站起来走到书案前。
“唉!就因为四年前的不光彩经历,我更不能离开。我就是要向党证明,我袁殊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不要劝我了,我要在这里等着结果。我要在这里化解危机。”年轻人也在激动中站起来。
“你……书生气啊。这一次的行动是我们根据戴笠的指示发起的,我们没有向延安提前汇报。这样做会把你至于危险之中。我们怎么向潘书记交代?怎么向党交代?”第一个站起来的人急的直搓手。
“李明同志,欧阳奋英同志。尽管我们很重要,可是,为了这个饱经日本人蹂躏的民族,为了震慑民族中的败类,为了刺杀大汉奸周佛海,一切的牺牲都值得。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没有我袁殊,中华民族也可以屹立不倒。没有了周佛海,汪伪政权就没有了魂魄。清除中共一大的叛徒周佛海的决定是我做出的,一切后果由我袁殊承担。我会向党作出检讨。不要再争论了。我就在这里坐等。”年轻人的语气斩钉截铁。
室内的空气一下子陷入沉闷和凝重。
门被轻轻敲响,三个人几乎同时站起来。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三个人的脸上都浮现了复杂。
沮丧、轻松、高兴、遗憾……所有的情绪都融合在这样的复杂表情中。
“张震?你……”欧阳奋英在年轻人关上门的瞬间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抓住对方的手。
年轻人的脸上泛起一抹苦笑。
“我回来了,只能说明……失败了。”年轻人苦笑着。
“回来就好。失败了也没有关系。我们尽力了。”化名袁达斋的袁殊走上前打了年轻人一拳。
“袁达斋同志,张震行动失败。而且……您从英国弄来的钢笔**被76号的特务抢走了。我急着赶回来就是向您报告这一紧急情况。
“什么?这怎么可能?抢走了你的钢笔**却不抓你?他们是不是跟着你来了?你怎么能直接回来?太莽撞了,你的经验都丢到哪里去了?……”欧阳奋英首先暴躁起来。
“欧阳同志。我是确认没有特务跟踪才回来的。根本就没有特务对我注意。我也可以肯定,那个抢走我钢笔**的人事故意放我走的。我还是懂纪律的。”张震也激动起来。
“赶紧说一说是怎么回事?”旁边的李明插进来。
张震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做了详细描述。
室内有了短暂的沉寂。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特务?他应该是确认了那个钢笔,也确认了你的目的。他依然放了你。呵呵,有点意思。看来事情还没完。”袁殊突然笑起来。
“好了。幸运不可能一直伴随着我们。张震同志,你立刻离开上海经苏北返回延安。只要你走了,我们就可以做文章了。这一次的行动本来就冒险,我们很有可能暴露袁达斋同志。”李明很坚决。
三个人一起看向袁殊。
“也好,你去延安。把我的一份检讨也带过去。至于危险,我看也不至于。我想,这个特务不一般。我很有兴趣会一会他。他的话说的不错……不要小瞧76号。看来,以后,我们真要重视这个76号了……呵呵。上海,从来不缺少……精彩。”袁殊再次笑起来。
他的笑声荡起了一片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