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霞飞路上领事情妇的别墅庭院里灯光灿烂。
两队巡捕围着别墅来回巡逻,十双皮鞋踩出让人生畏的威严。
庭院草坪上的一个下水井盖发出咚咚声。声音在幽静的夜晚发出渗人的回响。
巡逻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交叉走到别墅前门的两队巡捕不约而同地驻足向着发出声音的草坪张望。
两个领队对视了一眼,他们同时挥了挥手。
两队人成扇形慢慢向发出声音的井盖逼近。每个人手中的毛瑟步枪都指向井盖。
井盖在此时了起来。
“什么人?出来。”领队发出了一声低喝。
一片枪栓拉开的声音淹没了领队的尾音。
没有人出来,却有几个黑乎乎的东西从下水道里飞出来。
地上发出了几声瓷器摔碎的脆响,几股白粉状的雾气弥漫开来。
所有巡捕迅速被罩在了雾气里。
每个人都闻到了一阵香气。
“好像……是……迷香”有个声音在雾气中钻出来。
巡捕纷纷软倒。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小楼的阴影里鬼魅般钻出来。
两个站在门口守卫的巡捕正在向着草坪方向张望。他们在后颈一痛的瞬间只感受了眼前一花的眩晕。
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健硕年轻人站在门前悠闲地观察着这栋精致小楼。
几个黑衣人从井盖里钻出来,他们利索地把所有的巡捕拖到一起捆起来。然后他们迅速消失。
门前的年轻人伸手推推门。门没有开。
年轻人退后几步,他跑向门旁的一根雨水排泄管。
顺着管子,年轻人飞速窜上了二楼的露台。
杜瓦埃尔在推搡中迷迷糊糊睁开眼时,他被卧室内的吊灯灯光晃得有些恼怒。
“让。快醒醒……他又来了。”约瑟芬的声音充满了惊恐。
“嗯……什么……你是谁?”杜瓦埃尔的声音变幻着,直到他彻底惊醒,惊起。
一个年轻的东方人坐在吊灯下悠闲地吸着雪茄。
从飘散的气味中,杜瓦埃尔立即知道,那是他的雪茄。昂贵的哈瓦那雪茄。
“你想干什么?……你不知道你私闯谁的住宅吗?外面有我的巡捕,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杜瓦埃尔感觉到身体里血液的冷凝。
“尊敬的领事。我一直坐在这里没有任何动作。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让您屈尊去书房。我不想让美丽的领事夫人受到惊吓。您不用等您在隔壁的两个白俄保镖了,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年轻人朝着约瑟芬展演一笑。对着领事的眼光充满了戏弄。
尽管年轻人额角的短疤跳动着狰狞,约瑟芬还是一下子放松下来。
杜瓦埃尔也一下子轻松下来。他从对方短短的几句话里听出了对方留下的余地。
富丽而舒适的书房里,杜瓦埃尔和对面的年轻人都在吸雪茄。
年轻人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他伸手入怀。
杜瓦埃尔的心骤然收紧。此时此刻,他不再对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抱有幻想。
三根和上次一样的金条轻轻落在写字台上。
杜瓦埃尔的心再次放下来。他依旧没有开口,依旧保持着矜持。
“领事先生。这还是张啸林先生的一点敬意。张啸林先生承诺,他比杜先生多给您一成。现在是战争时期,贵国在中国的利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丧失,您应该珍惜这短暂的时光了。我今天只要得到您一个答复。”年轻人缓慢地开口。
“如果我不答应呢?”杜瓦埃尔沉吟了一下开始试探。
“我相信您会答应。您能做到领事的崇高地位,就是因为您有智慧,更会利用一切机会。我说的对吗?”年轻人的眼掠过了寒芒。
杜瓦埃尔闭上了眼,他不愿意和对方的眼光对峙。
“你知道你今天这么做会很危险吗?我可以假装答应你,但是我也可以反悔。到时候你不怕我报复你吗?你要知道,我要抓的人,日本人和租借工部局都会倾尽全力的。你肯定无法逃脱。年轻人,你太乐观了。”杜瓦埃尔鼓足了勇气睁开眼。
“领事先生。我如果想不被抓住,没有人能够轻易抓住我。但是我如果想杀死谁,没有人能够轻易逃脱。呵呵。就和这个一样。”年轻人轻笑着掏出一枚银元。
杜瓦埃尔看着那枚银元慢慢弯曲。
年轻人扔下了弯曲的银元。
“领事先生。您是各方关注的大人物。如果您大费周折地缉拿我,还要拼命加强自己的安全防卫。那么您无疑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看笑话。至少日本人就会幸灾乐祸。所以,我不担心您会反悔的。您比我清楚贵国现在的处境,您会做出最有利于您自己的决定的。”年轻人再次点燃雪茄。
杜瓦埃尔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写字台。
“好吧。我答应了。杜月笙先生在香港不利于华人在租界给我们的协助。我会推荐张啸林先生的。”杜瓦埃尔快速做出了妥协决定。
“我代表张啸林先生表示感谢。”年轻人迅速掐灭了雪茄站起来。
杜瓦埃尔也站起来。
“好了。明天我会让工部局给张先生送去请柬。你可以回去给他回复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采取这种下流的手段。”杜瓦埃尔的高傲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年轻人站着没动。
“你可以走了。我说过的话一定兑现。不要忽视一个法兰西上等人的信誉。”杜瓦埃尔哼出了不屑。
“我刚才是代表张啸林先生。现在我代表我自己”年轻人再次伸手入怀。
杜瓦埃尔有了好奇,也再次有了恐惧。
年轻人拿出来的一串光华夺目的钻石项链让他再一次放松。
“这是我送给领事夫人的一点心意。我也想跟您谈一笔交易。”年轻人绽开了笑容。
笑容里透着开心,也透着谄媚。
南京。日本皇家陆军医院。
“杜少枫君。既然周先生来了,那我们就告辞。我在上海外高桥等着你。我希望能有幸邀请你参观我大日本帝国的荣誉战舰出云号。”一身日本海军军服的大松武藏带头从床边的凳子上站起来。
“以后还要找机会和你多多切磋武技。我们告辞了。你好好休养。”穿着日本陆军军服的伊藤明彦和原田骏也站起来鞠躬告别。
看着三个离开的日本军人离开,周佛海才走到病床前坐下。
病床上的杜少枫一只胳膊打着吊针。他扭过身去不理睬这位党国要员。
“怎么?是埋怨我没有第一个来看你还是埋怨我把你带到了南京这个是非之地?不要耍态度嘛。你看看,连日本军人都愿意和你做朋友。你适合这个地方。受一点苦也是值得的。好了,我是来和你谈重要事情的。”周佛海一派轻松。
“佛海兄。我们是乡梓,我是投奔你来的。我在宪兵队被折磨的时候你在哪里?兄弟好寒心。”杜少枫转回身盯住了对方。
“我一直在和花轮义敬以及影佐祯昭交涉。我甚至给西尾寿造打了电话。放心,我一直在你身后。来,让我看看你的身上有没有刑伤。如果有刑伤,那你就尽可以指责我。”周佛海站起来。
“不必了。我没有受刑。看来真的要感谢你这个大哥了。”杜少枫丢过去白眼。
“那就对了嘛。要想让日本军方不出出气也不可能。你杀了那么多日本军人,他们至少要做给军界看。现在好了,你挺过来了。你的安全有保障了。”周佛海有了语重心长。
“你知道我是怎么挺过来的吗?幸亏我有吐纳气息和封闭感官的运功心法。换成普通人不死也得疯。我再也不想有第二次这样的经历了。佛海兄,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马上去上海。如果你对我有愧,请你动用关系给我办一张在上海的赌场执照。要是能经营烟土就更好了。我一刻都不愿再在这个鬼地方呆了。佛海兄,拜托了。”杜少枫一脸的愤然和决然。
周佛海笑吟吟地凝视着对方。随后他站起来开始走动。
“这个病房很不错。看来日本人还是很重视你的。怎么样?日本小护士没有歧视你吧。少枫啊,其实怨不得日本人怀疑你。你是一个单身汉。没有家庭牵绊的单身汉如何让人放心地使用。听我一句劝,赶紧成家。我可以给你操办。”周佛海很轻松,但也别有深意。
“我在说正经事呢。南京的浑水我不想再趟了。你们的政治游戏我也不参与。我只想享受和平和繁华安逸的生活。我去上海,去租界。我做个寓公。打打杀杀的日子我厌倦了。佛海兄,不要再说了。没用的。我意已决。”杜少枫躺下来闭上眼。
“你是要去上海。但不是去做寓公。更不是去开赌场,还有什么混蛋烟土。我已经和汪先生决定了。派你去上海,去掺沙子,去建立我们自己的军队。身体好一点立即赶赴上海。这是你的委任状。这是有影佐祯昭签字的委任状。你推辞不了的。起来,我是你的上司,你还是一个军人。你就是死也得以一个军人的身份死。”周佛海的声音渐渐凌厉。
杜少枫不情愿地坐起来,不情愿地接过对方手里的委任状。
“这是什么?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工总部……这是哪个政府任命的?……战训部?……还有点新鲜的吗?”杜少枫的表情和语气变幻着。
“自从陈箓被刺杀,日本和各方都意识到必须有一个正式的特工组织对付军统。所以这个机构在这几日就要正式成立。至于它的作用嘛……我和汪先生都能预见到它以后的重要性。可惜,我们刚刚来,很多事情还来不及好好运筹。我分析,日本人就是利用我们的仓促迅速找借口成立这个组织,这样一来,他们可就以把这个组织牢牢控制在手中。本来,我是不准备让你加入这个组织的,可是,我们实在可用之人太少。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日本人对你又爱又恨又怕,军统和中统过来的人和你又都有一些渊源。所以,只有委屈你了。你知道日本人给这个组织派来的人是谁吗?”周佛海的眉头有些锁起。
“谁?再怎么样也不会直接派一个日本人吧。毕竟是我们国民党的机构。”杜少枫露出了兴趣。
“李士群。”周佛海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一个名字。
“哈哈。是他呀……好啊,日本人还真会选人。佛海兄,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他可是你的追随者。你们……对不起,佛海兄,我不是想让你难堪的。”杜少枫的表情极具张力。
周佛海挥了挥手。
“没关系。你我是兄弟。我不怪你。你还是太单纯。这个李士群和默村不同,他是个野心家,更是一个有奶便是娘的无赖。可偏偏这个无赖总是能化险为夷。他占据了这个位置让为兄很为难,很有些措手。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要把你安插进这个组织了吧。”周佛海伸出手拍了拍杜少枫的肩。
“我?我能干什么?我又不是特工?不是有默村吗?他一直是李士群的上司,他们关系又好。你完全可以让默村对付他呀。”杜少枫一脸无奈和无辜。
“唉!默村政客的才能多过特工的才能。作为政客,他又失之阴险和狭小的格局。作为特工,他又失之智谋和手段。默村难成大器。更何况,他耳根子软,没有主意。他不会是李士群的对手。实话告诉你吧,他正是这个机构的主任,可是他只会是个傀儡。李士群这个副主任才是真正的实权人物。没有日本人的幕后支持,我还可以干涉。但是有了日本人,我也不好插手。”周佛海有了一丝黯然。
“那……那我就更不该裹进去了。我是一个军人,我再也不想涉足特务这个领域了。你知道的,我一直讨厌这个工作。我不干,你们另请高明。”杜少枫摇晃着脑袋。
“没有你选择的余地。这是已经决定的事情。只有你适合这个位置。你应该知道,所有中统和军统的人员都和你有渊源。当年中统和军统都抢过你。你也给中统人员手把手教授过枪械和军事技能。你在这个机构里并不需要做什么。只是盯住李士群。只是作为我们把势力插进这个机构的一个象征。李士群对你无法产生反感。因为你有特殊的身份。至于你军人的本色,日本人忘不了。我们更忘不了。我们让你去上海,就是要建立我们在军界的影响。你就是我们和日本军事合作的联络官。只是,现在我们没有组阁,我们无法给你正式的任命。但是,你在上海的出现就是提醒日本人。提醒他们,我们有出色的军事人才。日本派遣军司令部设在上海,你就必须出现在上海。你……就是我民国之剑。少枫,你当明白我们的苦心。拜托了!”周佛海渐渐激动起来。他抓住了年轻人的手狠狠摇晃着。
杜少枫没有再反驳。他的眼里泛起精芒。
南京。颐和路。日本宪兵司令部。
影佐祯昭终于把手中的手铐轻轻放在了桌上。他终于抬眼看向一直站着的青木武重。
“对杜少枫这个人你怎么看?”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闷。
“很可怕。他……太冷静,有优秀特工的潜质。”青木武重有着短暂的犹豫。
“一个身怀绝技的特工……嗯,对他一刻都不要放松。无论他在哪里,都要让他在我们的视线内。青木,你准备一下,去上海。”影佐祯昭似乎下了决心。
“去上海?……”青木的眼里掠过疑问。
“对。去上海。我们准备成立梅机关。这是我们在华中地区的最高情报机构。同时梅机关也是即将成立的汪精wei政府的总顾问。他们在上海要设立特工总部,我们也把总部设在上海。上海是远东的命脉。上海不容有失。我刚刚签署了命令,同意杜少枫加入这个新成立的特工总部。所以,你也去上海。”影佐祯昭的语气里透着兴奋。
“阁下。我……”青木武重欲言又止。
“对。你必须去上海。只有你亲身经历了杜少枫的可怕。就凭这个没有锋利的边缘却可以撕裂一条日本狼青的手铐锁链。”影佐祯昭再一次拿起桌上的手铐。
青木武重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一个可怕的支那人。偏偏又是一个对大日本很了解的人。盯死他。除非我看到他颓废下去。否则,……青木,永远记着这条手铐的锁链。”影佐祯昭把手铐挥手扔出。
青木伸手接住了手铐。
触目所及,他忍不住轻轻一抖。
手铐锁链处的暗红深深刺激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