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总是要有个了结的。不过几日,雾初就收到了衙役的通知去衙门。
瀚海已同他说好,这几日就先歇着先不去瀚海阁。事多伤心神,还是等这事解决了好。在家里也没什么别的心思,闲了就看看书,更多的时候是发呆。
要说十九岁之前的事情,比这棘手的有,让她更为难受的,也有。然而或许每个人都对自己未来事儿都有些判断,她总是朦朦胧胧的觉得,以后的人生或许不再如从前。
雾初家算不上富有,不饿肚子罢了。从前落魄的时候也经常和亲戚互相接济,其中走的最熟的是表姐一家。姑妈去的很早,留下表姐和姑父。姑父性子很好,是个温和且踏实的人。表姐名为江子寒,性子也是没得挑剔,模样清秀可人,比雾初正经的多。雾初读书的时候明面上不敢多么放肆,背地里小动作多的很,常常在课上偷吃,又是一个坐不住的性子。稍长大了些,在外面也是很会装出一副端庄样子。没想到她最后竟还当了两年老师,这实在是命运弄人。
江子寒则好很多,永远规规矩矩的,有时就算被雾初带偏些也偏不到哪里去。这大概和家庭有很大的关系。雾初是放养型长大的,而江子寒则不同,从小家教就很严。
前年表姐嫁了人,名叫张坂,卖猪肉的,家中也有几分薄田,两人生活也算是小康。张坂人高马大,壮的很,不过五官端正,倒也有几分英气。
雾初如今出了这事,江子寒常来探望。有时一呆就是一个下午。在去衙门的前一天,江子寒又来了。
雾初并未将这几天的弯弯绕绕告诉她,她还是担心陶坤贾记仇。雾初又安慰了她几句。可她依然愁容不减。
也是下午。陶府里陶坤贾正抱着美人抽着大烟,翘着腿坐在大堂上,好不惬意。一男人从外回来,和陶坤贾有事禀报。
“那时鉴之的事怎么样了,解决了没?”陶坤贾吞云吐雾。和堂上对时鉴之的样子完全相反。
那人畏畏缩缩跪倒了。“据行夫人的人说,没想到时鉴之武功不浅。伤了他,但没能夺他性命。”
“哼,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这事儿还是得从长计议。”
“不过这时鉴之也真是有本事啊,没来两天,竟让李赫跟了他。”一气之下,陶坤贾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的捏着。
“本来他做他的县令。可偏偏是个多管闲事的主,以后若是挡了多少贵人的路,那可就完了。这次是天要他死!”话一落,竟把茶杯生生捏碎了。
第二天清早。雾初和行公子都早早的到了。绣娘没有来,陶坤贾派人去询问。雾初看着时鉴之,面色似乎有些苍白。
“不知时大人可有新的线索。”行公子看上去比前几日镇定了不少。
时鉴之将手帕拿了出来,将前几日告诉雾初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那么看来这事是绣娘做的了?”行公子看着时鉴之笑了,雾初一直盯着行公子,反倒是觉得他皮笑肉不笑的。
雾初站在中央,突然觉得一股莫大的悲哀。戏的原委他们算是都知道了,戏子也没了再演下去的欲望,只是机器般的唱着。她不知道时鉴之还有什么证据。便只能往下听了。
“应该是。”时鉴之盯着行公子。“你觉得呢?
那行公子平日性子风流怯弱。现在却好似是失了常态,不惧的笑着。“我看另有其人。”
“那行公子说说,是谁呢。”
“绣娘和雾初姑娘完全没有交集,没道理再在帕子上画蛇添足想找来雾初顶包。那是谁陷害雾初呢指使绣娘,大人心里应该很清楚了吧?”
时鉴之没有说话。行公子便又继续说下去。“我这几年的确冷落了夫人,只同霜儿在一处。我仔细回想,事发前后,绣娘的确经常出入我府中。”
“我愿意作证,是夫人指使了绣娘。夫人先前也有一个丫鬟,也愿意作证此事。”
“叫那丫鬟上来。”
不一会儿,一女子来了。这应该是行公子口中的丫鬟。
行了礼,她道“我先前是行夫人的丫鬟。行夫人妒忌二夫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没想到行夫人后来竟起了杀心。要我端了装有毒药的粥给霜儿姐喝。我虽然对夫人忠心不二,但让我杀人,我还是不敢。我便逃了。”那女子说话抖了起来。看起来极为害怕。“行夫人派人一路追杀我,我最后被好心人救了,行夫人以为我死了,我才能活下来。”
说完,女子撩起了袖子,白嫩的臂膀上满是狰狞的刀痕。
雾初看向时鉴之,时鉴之和她对视一眼,又错开视线。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吧?时大人。”行雪笑道。
“行公子,你这样笑的不累吗?”雾初终于忍不住了。听了这话,行公子诧异的很,转头来看向她。
“前几日,霜儿姐的一位故人来找我。这位故人叫。”雾初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了,她深吸一口气,似嘲讽的笑道:“杯中雪。”
行公子的表情一下子呆滞了。
“霜儿姐和这位故人有一段旧情。当年,行公子还没有遇到霜儿姐的时候,两人便已经相识了。”
行公子却突然怒了,吼道:“你别再说了!”
雾初看了行公子一眼。“后来造化弄人,杯中雪去了远方求学,而霜儿姐被逼婚,誓死不从,背弃了家中人。最后在这里,遇见了你。可是在霜儿姐遇害前几日,她收到了一封信,杯中雪说他要回来了。”
行公子又吼道:“我叫你别再说了。”眼已经红了,他已经不能控制住自己了,一边吼一边扑上前疯狂的掐着雾初的脖子。
雾初一面觉得疼的要命,气儿都喘不过来。一面终于落了泪。
瀚海正带着杯中雪赶来,将扇子一掷,生生的打伤了行雪的胳膊,行公子还是一边流着泪一边不松手。
瀚海一脚揣向他的肚子,将两人硬生生的分来了。“你没事吧?让我看看。”瀚海一边说着一边要看雾初的脖子。雾初一直喘着,却也觉得不好意思,生生的避开了。
又接着道:“行公子当时是有多气啊,会不会也想像对我一样要了霜儿姐的命。”
行公子瘫坐在地上,眼泪就那样流着。却没有说话。
“杯中雪,你来。”瀚海对杯中雪道。
行公子听见了突然抬头盯着杯中雪。看着那和自己有八分像的一张脸,突然大笑,一边流着泪一边大笑着。“她到底还是还是不爱我。原来我就是一个替代品替代品”已然癫狂。
“我没有证据,可是我就想问行公子一句。桌上被下了毒的粥到底谁端过去的?不是我,也应该不是绣娘吧。我开始以为这只是普通的白粥,后来有人提醒了我,我又重新去查看,发现这粥是薄荷红枣粥。”
“她是从来不吃这粥的。她说这粥的味道很怪。”杯中雪淡淡的道。
“除非”雾初嘲讽的笑道,“除非这粥是她极其在意的人亲手送过来的。她这人,就算知道这粥有毒,也会吃下去的吧。”
行公子呆住了,“不可能这不可能”
“行公子一早就知道大夫人的计划吧,然后亲手去接过了这有毒的粥。当然,如果行公子坚持不知道这粥有没有毒,我也没有办法。”
“小姐!小姐!是行公子杀了二夫人!”那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丫鬟慌忙开口了,一脸惊恐。“当时我根本没跑,我知道行夫人如果想杀我我是跑不掉的。我第一时间去告诉了公子,我本来以为行公子那么爱二夫人,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实在不知道行公子居然亲手杀了二夫人!然后要挟我作证!”
“行公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时鉴之道。
“对,是我。”行公子像失了魂魄。
“我太嫉妒了,其实她死了我就后悔了,后来我去她房间里找到了她平时写的东西,上面写的都是每日同我在一起的事儿,我又派人去了时大人门外,听到了那些话。我知道,她心中是有的,是有我的”
“可她已经死了,死在了她的爱情里。”雾初哽咽着。
这时行夫人的随身丫鬟冲进来,焦急的喊道:“我家夫人被人杀了!”
堂内全是一惊,随后都看向行公子。
“不用再查了,是我杀的。我就没打算独活下去”他竟笑了,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这荒诞的人生。
行公子看向杯中雪,嘴角有一丝嘲讽:“她死了,你也有一份干系。”
杯中雪束手一言不发。
随后两个人准备将行公子押下去。 雾初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恨这个杀了霜儿姐的人。但是她同时也觉得他可怜又可悲。谁又不是可怜而可悲呢。 只能说世事太造化弄人了。
“等一等。”雾初说。两人和行公子都停住了。行公子看向雾初。
“曾经,霜儿姐和我讲过她从前有爱上一个人,我问她,那她是爱行公子多一些,还是爱那个人多一些。”
杯中雪也看向雾初。
“她是这样说的,她说,在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她都是在用所有都生命去爱那个人的。是不能去作比较的。她爱过从前的那人,也从不后悔嫁给行公子。”
行公子愣住了,慢慢流下了泪。然后被两个官差押出去了。
这事终于完了。雾初却还是一直回不过神来。她迷迷糊糊的听着时鉴之宣判,迷迷糊糊的被瀚海拉走。又迷迷糊糊的对瀚海说让他先走。
瀚海紧盯着她的眼睛,然后说:“你去吧。”说得一字一句,好像是放开了什么舍不得的东西。
她一路恍恍惚惚,本来是想去江子寒家。却不知为什么走到了时鉴之府邸。在假山前找到了时鉴之。
时鉴之见她迷迷糊糊的像自己道了谢。又见她一直恍惚,就上前凑过去看了看她的脖子,他常年在军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她的脖子有些发紫了,并且她的身上有一股自然的体香。他掏出药来极其自然的装到了她的兜里。“一日擦三次,别忘了。”
“时鉴之,你说杯中雪有没有爱过霜儿姐。”
时鉴之淡淡的笑了。很温柔。
“当然,不然他怎么会回来呢。”其实连时鉴之都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他就像哄孩子一样,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他好像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也是那样的无助和茫然。
她的眼泪就那样流了下来。时鉴之不知受了什么的驱使,用手轻轻的摸着她的头发。
下雪了,今年可冷的真早啊。
这是他来西望城以后的第一场雪。也是西望城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