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雾初是最喜睡懒觉的。特别是从前没什么事的时候,睡到日上三竿。她母亲宠着她,倒也不说什么。可这样的时间并不长。对于家中贫寒的人来说,不懂事的时日都要比其他人短些。她常常睡不好,从前还稍好些,如今清晨就要起来,送了妹妹雾泞去学堂,再照例去“瀚海阁”抄经书挣些钱。
如今虽男女平等,但出了学堂,女子还是找不到什么好活计。大都在家里呆些时日,便嫁人了。还幸亏她当年念书时常得先生夸奖,颇有些天赋。于是留在了学堂念书了。
她平生最为敬重教过她的这位钱戴先生。念书时,她们常常取笑先生的名字,钱戴钱袋。光名字就一股铜臭味儿。但也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内心里敬重的很。一则先生博学多才,常常引经据典,上课时妙趣横生。虽一头白发,翻来覆去的穿着那几件旧衫子,却丝毫不迂腐,在先生中算是少见。上到起兴都能跳起舞来,不见老态。二则先生人实在正直,坦诚,从不做小人之事,因此非常为人敬重。
她当时一个原因是因为家中实在贫寒,只靠着母亲做些手工活支撑着。教书是一个颇为体面又划算的活计。另一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受了钱先生的影响,她那时也想着像钱先生一样,做个无愧于心的人。
现在想来她那时也是天真。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干干净净的。学堂也一样。
她在那儿呆了两年钱先生便去了。
那年是个多年未遇的寒冬,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可钱先生非要步行去山里一穷学生的家中,他攒了些钱,想去接济接济那学生。没想到雪实在下的太大了,他那人又执拗的很。去的路上生生的从坡上摔了下去,后来尸体找到的时候,面目全非。
她那天因为实在太冷,在家中教泞泞识字。瀚海带了些她喜欢吃的橘子来。一同玩着。
明明正烤着火说着笑着,学堂一先生冒着雪来敲她的门。风雪大的很,她像个老头样把手缩在袖子里开门。一开门,风雪就疯了似的往里挤,她瑟缩着问:“怎么了?”
那先生脸冻得通红,嘴唇都紫了,气儿都喘不上来。断断续续道:“钱先生他,钱先生他,出事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一头就往风雪里冲。向着学堂里拼命的跑着,跑着跑着脸上身上都没了知觉。可依旧没停下脚步。
瀚海变了神色,追着她也冲出去了。
钱先生那样安静的躺着,银发凌乱的垂着。即使面目全非了,她还是认得先生。
她那时年纪尚小,从前也想过是谁先离开她。却独独没想过先生。
是啊。先生老当益壮,活的比她还年轻。怎么说走就走了。
先生一生未娶。没有人给他操办后事。明明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没想到学堂里凑下来的钱还不够买一副棺材的。人人都是自私的。先生又是一贫如洗,稍有些钱都买书或接济别人了。她年少气傲,又是气急又是伤心至极,当场便发了飙。便将两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顺带找瀚海借了些,将先生的后事办了。
她便没有再去书堂了。应了瀚海去他的瀚海阁帮忙抄经书。她字写的好,倒是人不如其人,像个男儿写的字,比女儿家的字大气许多。这经书有的卖到寻常人家做个念想,有的卖到佛堂。有的做成精致的书签卖给富贵人家,怎么好看怎么来。
她过的闲散,也没有目标。她常常和瀚海打趣道他们才是活脱脱的闲人纨绔。她始终还是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又或是已经忘却了。说的好听点,这样的生活是平白的消磨时光,说的不好听,便只是苟且罢了。
她今日起得早。却不是为了教泞泞认字或者是去瀚海阁教书。这几日事儿颇多,又尽是些不好的事儿。这麻烦事儿还得说到以前马霜儿刚来西望城的时候。
马霜儿这人啊,谁都不知道她的来历。
大约是去年的这个日子,也是个颇冷的冬天。马霜儿入了城,那时她十分穷困潦倒,没办法就到街上放个碗唱小曲儿。唱得着实不错,再加上她这人长的颇有味道,媚而不俗,有时还有些少女姿态。往街上笑吟吟的一站。每天都能混个肚饱还有些盈余。
雾初知道有这个人,却从未谋面。
有一日刚巧带着雾泞去上街。结果把钱包给丢了。雾泞可就不干了,张着嘴站在路边哇哇大哭,非得要她拿钱出来买糖葫芦。雾初怎么哄都哄不住,说了几句狠话,又是惹的小祖宗不高兴。
这时一串糖葫芦出现在了阿泞的眼前。只见一张笑吟吟的脸:“给”。
“你”雾初还没说完,雾泞就抱着糖葫芦吃了起来。
只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侧了身子道:“这位姐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多谢了。我今日是把钱包丢了,过几日我把钱送去。”
“不用啦,值不得几个钱。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啊?长的可真是标志。”
这算是她们的初识了。于是雾初常带着妹妹来找马霜儿玩。瞧得久了,发现马霜儿举手投足像个大家闺秀。雾初也不多嘴问。她这人其实有些冷情,很难把人放在心上。和马霜儿也并未深交。只是比一般稍好些的朋友罢了。
再说西望城有个名人,名叫行雪。是出了名的纨绔。也不至于杀人放火这一境地,但却真是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和折腾劲儿。那日去街上扫荡,却看见了唱曲儿的马霜儿。于是就是本子里俗气的一见钟情了。更为蹊跷的是,两个人都是一见钟情。
马霜儿看起来不像是丝毫没有主见的人。却在行雪几番讨好下妥协了。随后就快得很了,嫁入行府去做妾。行雪的夫人王瑶的娘家是是西望城有名的富商,他们也算是利益联姻。两个人之间似乎没什么太大的感情。马霜儿嫁入行府后,行雪更是很少去王夫人那里。
雾初一开始并不支持她嫁过去。但这毕竟是马霜儿自己的事儿。所幸的是,行雪自从娶了马霜儿,人像是转了性子,再没有流连烟火之地。雾初有时候带着雾泞去行府找她,碰到过几次行公子,长的倒不像个纨绔,斯斯文文,颇为儒雅。她看马霜儿看着他,眼神都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大概是一个星期前。她在瀚海阁写字。来了一孩童,交给她了一封信。信中寥寥数语:速来行府。
她于是赶忙去了行府。却发现马霜儿死在了房里。
这事暂且说到这儿。她稀里糊涂的卷入了这场案件,并且成为了首要的嫌疑人。更何况,她同马霜儿关系还不错。因此这段时间颇为疲劳。她今日起得这么早,便是要去朝堂上整理事情经过,并且洗刷自己的嫌疑了。
可她到了朝堂却才知道,这县令竟是换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