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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患难之中
书名：尽识天下不识君 作者：薄州子 更新时间：2017-06-23 15:26 字数：2441
京都宵禁极严，素斐如把君景背到城门前时，城门已经紧闭。
她向城上士兵表明身份，岂知那士兵说，“君家少爷和兰明公主何等尊贵的人物？怎么会同你们男女二人一般狼狈？身上还有血迹，我看你们不是少爷公主，而是杀人后妄图冒名混进城内的杀人犯！还不快滚？要我报官么？”
素斐如恨得牙痒痒，却也没办法，她知道是这些士兵以貌取人，不愿相信他们的身份，心里一旦认定，也就不愿多费功夫去取证，更不愿意麻烦自己东跑西跑去取通牒开城门。
无论如何，他们今晚是不要想进去了。
她根本没时间和他们耗，君景本就身体虚弱，现在又被重伤，恐怕命在旦夕。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郎中为君景诊治。
素斐如只得把君景背到城郊一处破庙里，拆下她当时为他紧急止血的布料，查看他的伤势。
渗出的血已变成了黑色，刺伤君景的刀子上恐怕涂满了剧毒，君景又伤得这样深……
素斐如抿紧了唇，雪白的额上渍出冷汗来。
夜色已经很深，不知道住在城外的那些游医哪一个还肯救人？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不知所措，分毫的办法也没有。冷静自持，临危不惧，惯素的沉稳全都喂了狗。
如果君景不是为她受的伤，或者如果她没有和君景相处这两天一夜，她可能根本不会为他多抬一次眼皮。可不巧的是，两者都没有如果，而她是个倔强的人，从不愿欠着某个人什么。
何况这个人是君景。
她正茫然无措，一只冰凉修长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君景已经醒来，整个人苍白脱力，任她把他抱在怀里。偏偏眉头紧皱，痛苦难当的一副表情。
“很疼吗？”素斐如把他用自己的外袍盖起来，中了剧毒的人大都会浑身发冷，伤口剧痛无比。素斐如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生硬地说，“你这种身体，何苦寻死为我挡那一刀？”
君景握住她的腕子，竟只是用力白了她一眼，而后吃力地说，“……你傻不傻……让他砍死了你……他就会……放过我么……还不如……在你这……赌一把……”
说着似乎一阵抽痛，握着素斐如手腕的手指缩得更紧了，却终究使不出什么大力。素斐如见他脸色惨白如死，刚才那点难以言喻的滋味却着实消退下去，再找不到痕迹。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君景这种人，怎么会一时冲动豁出命去救一个无关的人？只是他足够聪明，也足够冷静，料到那个刺客绝不会杀一个留一个，刺客杀了她，他也逃不了，所以他干脆赌她可以击败那刺客，幸或可以逃得命在。他赌对了。
素斐如不再言语，面色又如君景初见她时那副冷水薄冰的样子了。忽然又想起什么，掏出腰间挂着的一个绣囊，从中取出一粒檀色的小丸来，喂君景吃了下去。又说，“放心，药里没毒，只是用来续命的。”
君景不想说话，他痛得直吸冷气。他果然太低估一个刺客的手段，也太高估自己这具身体了。照这么下去，不管素斐如的药有没有用，他都捱不过天亮。
他攥住素斐如的手，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咬着牙说，“……帮我……帮我把伤口……发黑的肉……剜……剜下来……”
素斐如深深一怔。这的确是最后的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从君景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嘴里听见这个办法。
复杂地看着似乎是有了觉悟的君景，素斐如问，“你可想清楚了？会如何痛我就不再多说，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你可能会失血而死，就算这一次熬过去了，以后也免不了留下后遗症。不如你再忍一忍，等到天亮开了城门，我带你去找大夫。”
“……也对……”君景略略松开了手，微微闭上眼睛，“……要是……半夜，半夜……我撑不住了……你就……帮……帮我……”
对于君景，剜心挖肺，只要不伤性命，他也没什么所谓。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没有查明真相，还有不得不完成的使命……他现在，绝对不可以死！
君景看见素斐如垂下头，月光照进来，打亮了她的下巴，上半张脸却完全隐匿于黑夜之中，君景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飘渺微凉，如同十年前那场薄雪，“好，我决不让你死。”
——
君景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自从十年前那个泰山一样雄伟高大的人也被死亡摧折，他的夜就再也不能安心入眠。
他闲睡时总是睡眠很浅，生病昏迷时又睡得太深，都不适合产生梦境。
可是现在，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正身处一场梦境之中。
现在的他有一双小小白嫩的手，朝眼前肉乎乎的孩子伸去，似乎是想索要孩子手里的一块糖糕。
他朝孩子大叫，“沈庐！你已经胖成墩儿了！再吃就要改名成炉子的炉了！快把糖糕给我！”
小沈庐闻言脸一黑，张开大嘴一口把糖糕吞了，然后挪动对于小君景来说过于庞大的身躯，一把掐住了小君景的脖子，还摇啊摇的，又大叫，“就不给你！反正你个死瘦子也打不过我！”
小君景立时梨花带雨卖可怜，哭得打嗝，一边叫沁儿和申屠长冽的名字，于是局面就变成了沁儿抱着小君景轻声安慰，申屠长冽虽然觉得小君景活该，但是碍于大小姐无比护短的命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和沈庐象征性地比划了几下。
小沈庐心知打不过申屠长冽，又见连沁儿也向着小君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就走了，好几天不理小君景。任小君景怎么纠缠也不肯和他多说一句话。
其实小沈庐心里是酸酸的，觉得君景不就是有个国公爹爹吗，不就是长得可爱一点吗？凭什么连沁儿也向着他？小沈庐不服，却也没办法，再加上闹得狠了，拉不下脸来和君景和好。
后来有好几天，君景都没来烦沈庐，沈庐不知道是君景怎么了，担心他出事了，更担心君景真的放弃他这个朋友了。
他偷偷去广国公府找君景，发现他们平时玩的地方都没有君景的影子。就在他爬一面墙的时候，还被申屠长冽捉住了。
申屠长冽把他捉下来，打量他一番，说君景旧病复发了，大小姐不许他出去，要他卧床休息。又说，“沈庐你去看看他吧，他这几天都瘦了一圈了。”
于是沈庐就去看他。可是君景喝了药，药效发作，已经睡着了。沈庐见他果然瘦了一圈，心里仅剩下的那点酸味和火气也就全没了。
他在君景床边坐了一会儿，忽然看见桌上的笔墨纸砚了，灵机一动，用狼毫蘸了点墨水，在君景脸上涂涂画画，仔细端详一番，满意了，立刻溜之大吉。
下午君景醒来，一旁伺候的丫鬟一个两个憋笑憋出内伤，君景感觉不对劲，找了面铜镜一照，脸上一只乌龟正抻着脖子慢悠悠地爬呢，一看就是某胖墩的手笔。
君景险些又气出病来，哇哇大叫，发誓一定要画回来。
可是天不遂人愿，他终于没有画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