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衿和陆言泽在半道上叫了辆黄包车,车夫的皮肤黝黑,两只眼睛却是很有劲头,头发直立立地竖在头上,肩膀上搭着条脏污的发黄的白毛巾,矮小敦实,一双腿看着尤其健壮。
车主也是很有眼力见的人,忙蹲下身子把车子前倾放下来,招呼两位大客上车,看穿着,看通身的气派,就知道小费一定给的多。咧着干裂的嘴角,双手紧握扯柄,后腿发力,喊一声:“二位爷坐好嘞!”
摆好姿势,存心让后面的人看见自己壮士的肌肉,没立马走,等着人吩咐,陆言泽说了声“去百乐门。”车夫也随着打开了话茬子。
“看二位面生,是第一次吧?”
看车夫津津乐道的样子,安子衿来了兴致,翘着二郎腿整理自己的大腿的布料:“哎,师傅对百乐门很熟悉吧?”
车夫平稳着气儿,腾出来一只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脸上有着明显的得意劲儿:“那是,我三猫子在这儿拉车十来年,百乐门周边的事,谁都没我知道的清楚。”
陆言泽轻声笑了一下,就被车夫耳尖的听到了,梗着脖子呛声:“我说这位爷你可别不信,就前段时间火拼那事,我也知道的清清楚楚,那时候,我还在门口等着接茉莉姐出来呢,唉,可惜了。”
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没注意路边的小石子儿,咯到了车轮子把子衿给颠了一颠,陆言泽没忍住笑了出来,被子衿瞪一眼闷着声转移了话题:“你说的那茉莉姐,是个什么来头啊”子衿也挤出来了半个身子,也问到:“长的俊么?”
车夫嘿嘿一笑,脸上透出点红星:“那可长得真是俊啊,赵司令的姨太太都比不上她好看,真真是大上海的一朵花儿啊。”
“这么好看的女人,怎么就可惜了?”
车夫长叹了一口气:“唉,不说了,说了都难过。”
子衿咬咬牙,有些想揍他,看了看天色,也暗了下来,看样子明天得下雨,一个星星也没有,月亮被乌云罩着也没了光亮,陆言泽拍了拍他按紧的拳头,笑着说:“子衿你出门带零钱了么,我没带零碎的。”
子衿有些不明所以,还是老实回答他:“没带。”
正当着,车夫又开始说话:“虽然说着难受,但两位爷感兴趣,我也就说道说道。”
说罢,还特意放慢了脚程,车子行的更稳当,陆言泽得意地冲着子衿笑笑,看吧,还是我厉害。
子衿撇撇嘴,转头专心听车夫说话。
“那晚上,哎呦,真惨呐。”车夫还在故意卖着关子,直惹得子衿着急发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啥事?”
“还能有啥事儿?都是争地盘呗,百乐门啊,要被外国人给承包了。”
陆言泽有些明白,安老爷说是要变天是咋回事了,安子衿这边还思索着军方和外国人的关系,就又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是外国人。”
说到这儿,车夫的语气就有些失落,看来,是对那个叫茉莉的动了心,被绳索牵住的后背也有些颓:“我是亲眼看着几个拿着枪的老毛子进去的,他们进去后,里面的人,就再没有人活着出来!”
车夫脸上青筋都凸了出来,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他还是忘不了茉莉,他要是再多个心眼儿,说不定茉莉就能出来了。转念又一想,说不定他进去了自己都出不来了。
他是个糙人,配不上茉莉姐,也一直没娶老婆,就等着茉莉年老色衰跳不动舞了,唱不了歌了没人看上了捡个漏子,结果,连头发丝儿都沾不上了。
子衿还想问什么,车夫就倾了车子:“二位爷,到了,两块新币。”
陆言泽掏了二十给他:“不用找了,在这儿侯着。”
看着红通通的纸币,车夫连刚才累积的伤心难过都没有了,这可是硬通货啊,本来就宰了人家一顿,还能拿这么多小费,够自己跑好几阵子了。二话没说,冲俩人憨实地笑了笑:“二位爷,您玩好嘞。”
说话还带着股浓重的京味,陆言泽老以为是他的老乡。
两人衣服裹身亮堂堂地站在门口环视,灯光照出来白西服都是五光十色的,各种香水味在鼻尖充斥,周边穿着得体的先生挽着自己的舞伴。
子衿瞅了眼旁边的男人,侧脸看着还算是好看,勉强撑得上清秀,用时兴的话来说,就是硬汉:“真扫兴。”
陆言泽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小解都搁一块,他放个屁都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又端正了下自己的风纪扣,胳膊折成一个弯儿示意人挽上,子衿朝天哼了一声拍开人胳膊先走了进去。
百乐门的格局倒是和他走前没多少变化,金色的扶手楼梯在水晶吊灯下就跟镀了一层金,红色的沙发椅子也是崭新的,金边扣嵌着,大理石地板正中间铺上了红色的地毯,直通吧台的酒架子,穿着靓丽的姑娘和带着给蝴蝶结领带的侍应在中间穿梭走动,大厅中间跳着交际舞的男女跟着夜上海的调调。
舞台上的舞女腰肢曼妙,白色的网纱遮住了光洁好看的额头,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握紧话筒,萨克斯在旁边吹地兴起:“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座不夜城…”
安子衿胳膊肘子捅了捅陆言泽:“你可别给小爷丢人。”说罢,顺手拿起两杯摆盘里放着的白兰地,递了一杯给人,面带微笑地朝台上的舞女举起了杯子,又掏钱买了一束花吩咐送过去,眼捎子带了情意得瞟过去一眼,转身跟陆言泽干了一杯。
仰起脖子杯子都放在唇边了准备一饮而尽,就被一颗锃亮的光头给吸引过去,拉着陆言泽走到人正面,嗬,麦色的皮肤上摆着一条刀疤,身材在西装的包裹下更显的高大挺直,说陆言泽五官英俊,这人的五官就跟刀削似的硬挺。
这味道,对子衿的胃口。可眼光扫到人腰间的突起,跟陆言泽对了对颜色,带了家伙,可够明目张胆的啊。
男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靠在椅背上舒展了一只胳膊,摇摇对子衿晃了晃盛着红酒的杯子,说不出的硬汉风情。
子衿理所当然地就把这动作当成挑衅,眯了眯眼睛,口型比对出:“我记住你了。”
陆言泽看着他孩子一样的举动,碰了碰他:“哎,来了。”
“谁来了?”
“你刚刚勾搭的。”
子衿忙换上了笑容,转身就对上款款而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