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陆言泽都是单方听子衿念叨,唐星云觉着有些丢人,他从来不知道子衿是这样能说的,也不知道那位姓陆的三爷哪里那么大耐心。
陆言泽也是对子衿十分挂念的,两年前一别,和穆子申一起寻他的踪迹,原以为他是死在了那场战争里,哪想今日见了,跳腾的这么欢实,心里的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紧接着,又是一阵失落感,这些年到底跑哪去了?既然没事怎么不与他们打声招呼,是觉着总归是战友,关系定然也是不亲近的。
子衿向来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他也是不愿意去学的,自己活得开心就好,费什么劳什子看别人的脸色过活。只感觉气氛有些凝滞变扭,却并不打扰他的兴致,依然兴冲冲与他说话:“阿泽,你怎么不说话?”
陆言泽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发问:“这些年都过得怎么样,怎么也不见你来寻我?我与阿申两人差点把上海翻了个底儿朝天。”
子衿有些心虚地别过了脸,胳膊友好地箍住人的脖子,像只猫儿一样蹭蹭人的脸,指着自己的心窝子说话:“这儿,就这,开了个大窟窿,安爷找不到你们,后面一群王八蛋又追的紧,索性是你们安爷聪明,躲开了那群玩意儿。”
安子衿哪里会告诉他,不下心被柳条子绊下了坑,还差点吃了陀狗粪,不敢动弹,索性就躺着装死才逃过了一劫,从此好几天都憋着没敢如厕,就是感觉心理膈应的慌。
听人说在心口子上开了个窟窿,陆言泽心就咯噔一下,那是得有多疼啊,平时吃药都嫌苦的人是怎么受下来的。刚想再问两句,汽车猛地刹车,他倒还好,安子衿却是结结实实撞上了前座,疼的眼泪花都往出来挤,陆言泽哪会不知道,他这是扮可怜呢。
“不会开车吗?撞坏了爷你赔的起么?”
司机刚堆起了满脸的褶子准备赔罪,就看到身边唐管家使过来的眼色,忐忑地闭上了嘴,陆言泽帮人揉了揉通红的额头,是怎么长的脑袋,细皮嫩肉的,当了兵也不见变糙。
待子衿的火降下去了,就问道:“外面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停下了?”比安子衿还要有些当家主人的派头。
司机唯唯诺诺地说话:“回少爷的话,是外面,警署的人拦着。”
唐星云可有些不大乐意,自己少爷还没发话呢,哪轮的到别人指手画脚,虽然少爷是脾性差了点,没出息了点,那也轮不上外人抢在前头啊。心下想着,也就阴阳怪气起来:“哦,是林警官,少爷您的小跟班,现在发达了当上了警察局的警署,这事啊,还得少爷您出面。”
话外之音陆言泽何等的聪明,却不与他计较,平白给了子衿难堪,松开了人的额头:“还是下去看看吧,现在的形势,是由不得胡来的。”
子衿不情愿地下车,司机有些堵的慌,得,一下子把这些爷得罪了个干净,他是照谁惹谁了啊?
子衿下车装模作样地干咳了一声,掸了掸长衫上的灰,就等着人过来。
林光疏看着乡下人打扮的子衿,没了痞气,多了些教书先生的书卷气,起初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可劲揉了揉眼睛,用警棍戳了戳身旁的小警察:“哎,那个是不是安家的大少爷?”
安子衿离开上海这么多年,小警察哪能知道,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句:“不知道,看着不像。”他也是听说过安子衿的大名的,小西装穿的风流好看,哪像这乡下打扮,虽说相貌倒是俊俏的紧。
安子衿这厢等的已经不耐烦了,扯开嗓子大喊:“没瞅见安爷还在这站着么,没人来伺候都侯着干啥呢?”
林光疏一听这语气,就知道错不了了,大上海还没出了第二个这种张狂的小模样,一脚踹上小警察的屁股,拿着烟点头哈腰就往子衿跟前凑。
小警察习惯了的揉揉自己被踹疼的屁股,要说原来踹他,都是做做样子,这一脚,是踹的真疼,嘟囔了声:“狗腿林”就一瘸一拐地挪了窝。
林光疏看着安子衿的小模样,也想跟其他人一样哄着他逗着他,可林光疏是知道不行的,父亲是最后一批举人,为了做官所有的法子都使出来了,新国成立之后,穷人家的困苦磨平了他的清高,为了油米钱,跟个泼皮无赖似的到处碰瓷找财路。
直到遇见安子衿,父亲知晓后,晚饭特地给他加了肉,这都是过年才有的待遇。此后,父亲就借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才华和市井流氓的无赖攀上了安家这颗大树。
林光疏知道,安子衿喜欢他,是喜欢他听话,父亲也知道,高门大户的公子少爷就喜欢别人捧着。生生让林光疏学会了溜须拍马的毛病,有时候,他都感觉,自己是愧对这个名号的,别人叫他狗腿林的时候,他也不会恼,相反,觉着身上轻了许多。
他左不过也是个俗人,穷人都是有自己的活法的,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时候,活下来,已经是本事了。
安子衿不明就里地捉摸林光疏眼神里的味道,他是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这番样子的,险些以为林光疏转了性子,有了自己的活法。
林光疏哈着腰举着根大前门恭敬地递上来,安子衿有些蓦然,果然还是改不了那副死样子,就冷着脸说:“不抽烟。”
林光疏没皮没脸地笑的灿烂,收回了烟看人:“小安爷这次回来公干呐?”
安子衿闷声哼了一声:“知道我回来了不?”
林光疏忙点头说自己知道,安子衿一巴掌拍歪了人的警帽:“知道你还敢拦我的车?”
不理会身后同僚的哄笑,林光疏就开始赔罪:“我知道小安爷您今天回来,那知道这辆生车是您呐,最近城里不安全,总是要多一份小心的。”罢了,又凑近人耳朵跟前,温热的呼吸让安子衿缩了缩脑袋:“小安爷,这几天出门得小心些,司令的事儿您听说了吧,那姨太太跟您长的可有七分像呢,人人都说,那飞贼看上的不是姨太太,而是小安爷您呐”
听罢,安子衿脸色就不好起来,林光疏也没有法子,安子衿从小就由着性子来,迟早是要把自己害死的,该知道的,还是得知道,总不能一辈子蒙在鼓里,被人捧着疼着。
陆言泽见人许久没动静,推了车门就看到眼前的光景,就挥手让他回来:“子衿,无事就快回来。”
子衿冷着脸回去车上,林光疏也小跑着亲自去给车子放了行。
刚才那声子衿,他是听到了的,安子衿虽然脸色不好,却也是没反驳,林光疏记着,安子衿是最讨厌旁人叫他名号的,听着娘气,再加上本身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像个姑娘家,没少受旁人揶揄。
有次就因为一公子哥儿笑他的名字女气,就扑上去跟人家打斗起来,直到双双挂了彩,也没哭鼻子,到了安老爷跟前,眼泪珠子才不要钱地往下掉,哭着要改名号,安老爷这次没受他金豆子的影响,就只说:“名号是你在娘胎里就取好的,不能改。”
子衿又哭闹了几回,安老爷对这事倒是一点也不妥协,知道没法子以后,安子衿也不闹了,就只许别人叫他安爷,名号是再也不让叫了。
再加上与子衿打闹的少爷不仅没占着便宜,最后还回去被关了禁闭,也是没人敢不听子衿的话,别的不说,安老爷子护短的名号和安子衿的宝贝程度也是在大上海出了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