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王云生到清河坊陆兰香书寓找钱亚白,刚踏进院门,楼上陆兰香探出半个身子说钱老爷不在,一早去了吴松口码头了,说是去接人。王云生知道是去接平湖的万三和京城来的贝勒爷,也就没多问,就顺口问了声,台面有没有定,陆兰香说还没有,王云生也就没再说什么,告辞转身回了自己的云生南货店。
一进店门小伙计拿了请客票子给他,他一看是钱亚白请客票子已经送来了,定在晚上六点钟,在海城一家有名的京菜馆燕云楼喝酒。王云生看看时间还早,忙了一会店里的事情后,闲来无事就去了尚仁里金月仙书寓。
老鸨秀姐正和裁缝在客厅里商量衣服的款式,看见王云生进来,忙说:“王老爷来了,月仙在楼上梳妆。”
云生应了一声,走上楼来,看见月仙新妆刚完。月仙见他到来,拉了他的手说要给他梳辫,王云生也没推辞,摘了帽子,云仙给他松开头发,仔细地编起来。
王云生问她:“晚上有出局吗?”
月仙问娘姨,娘姨拿了豆蔻盒子过来,里面有三四张局票,无非是哪个楼的酒局,哪个院的牌局。王云生让她推了,说晚上有个重要的酒局。
月仙知道平时王云生是从来不干涉她出局,今天要她推了这些局,可见今晚的酒局是有重要客人,就问:“今晚去哪里啊?是什么客人那么重要?”
王云生只说是很重要的生意客,酒局定在燕云楼,还让陆兰香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陆兰香见这次王云生那么重视,问他:“这桩生意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王云生说:“是钱亚白拉的线,如果做成了,有不小的进账呢。”
月仙笑了笑,说“有多大的进账啊,这笔做成了,是不是可以把我们的事办了?”
万云生沉默了一下,笑着说“做成了,给你去亨得利买好东西。”
月仙听他岔开话题,故意板起脸来,把梳子往桌上一扔,辫子也不给他梳了,坐到床边去生气。
王云生见状,忙走过去赔笑说:“好了,别生气了,这次做的成功,我一定把月仙姑奶奶娶回家。”
月仙这才破涕为笑。王云生抱着金月仙倒在了床上,娘姨轻轻的关了房门。下楼去和绣姐说。秀姐笑着对裁缝说:“看来我女儿的嫁妆也快要做起来了。”
裁缝看见有大生意进门,自然是喜开颜笑的一路道贺。
上灯时分,海城各大的高档酒楼里是宾客满座。自从海城开埠后,由于全国各地的生意客不断的涌入,再加上划分了租界,各国的洋人在海城做生意的也不少,所以海城的饭馆可谓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什么京鲁菜馆,江浙菜馆,广东菜馆,还有洋人开的的大菜馆,番菜馆,咖啡厅遍布美英法租界的角角落落里。
钱亚白的酒席定在极司非路的京菜馆燕云楼,在一间二楼的雅间里,钱亚白,王云生已经先到了,客人还没到,两人喝着茶,王云生轻声询问着贝勒爷的事。
钱亚白说:“老王爷不方便出面,这笔生意如果做成功,那可是为国家出不少力呢?”王云生问老王爷要派什么用场。钱亚白说大概是购置点洋枪洋炮之类的东西。王云生笑了一下,也不便多问,钱亚白又说:“万三特地关照说,不要和别人说起贝勒爷的真实身份,你我只要称呼他安少爷就可以了,只说是京城来的富商,是来海城游玩的,顺便做点古董生意。”王云生是听一句应一句:“那卖古董的钱是兑成银子还是洋钱。”
钱亚白沉吟了一下说:“用汇票。”
两人正聊着,堂倌推开了雅间的门,进来两位客人,只见走在前面的年纪三十出头,宽脸浓眉,身材魁梧,穿了古铜色长衫,头戴黑色瓜皮小帽,帽正中镶了块羊脂白玉,腰间也挂了块同色的羊脂白玉佩。跟在后面的是一位美少年,长眉凤目,白面丰颐,英爽之气,奕奕逼人,只见他身穿紫红色贡缎暗花长衫,同样带了黑色瓜皮小帽,帽上则是镶了块碧绿的翡翠玉,腰间也挂了羊脂白玉蝙蝠图案玉配,还有荷包之类的挂件,他大拇指上套了个硕大的绿翡翠扳指,特别的显眼,一看就是个有来历的人物。
钱亚白一看贵客到,忙拱手礼让,万三也礼让着,向王云生介绍说:“这是京城来的安少爷。”
王云生也拱手说:“久仰,久仰。”
四人就坐,钱亚白问万三要叫局吗?万三哈哈一笑,说早就听说海城的上三堂子有不少的红倌人,他让钱亚白叫几个来欣赏欣赏。安贝勒是首次来海城,不解什么是长三堂子,万三耳语了一番,安贝勒听完脸上微微一红。
不一会叫局陆兰香已经先到了,她进门一一拜见过后客人后就坐到钱亚白身后,钱亚白介绍说这位是京城来的安少爷,那位是平湖的万三爷。
陆兰香进门时早就看见一位翩翩少年,她忙问道:“安公子的局叫了哪家?”
安贝勒还没回答,万三接了话语:“还没叫呢?兰香先生有好的倌人介绍一个给安少爷。”
兰香一笑说:“叫我妹子桂芳呀,她是清倌人,我看他们配在一起,那是正好呢?”
万三一连声的叫:“快去叫,块去叫。”
他拿了叫局票子写到:叫清河坊陆桂芳到极司非路燕云楼京菜馆。正写着,金月仙也到了,穿了暗红的马甲,玄色绣花裤,金莲微露,头上戴了一个金钗,明艳动人,进门时把万三看的发了呆,钱亚白介绍说这是王云生的相好,是尚仁里的红倌人金月仙。现在正准备着做少奶奶了。说的万三只叫可惜。本来我是还有机会去做她。现在快是云生兄的少奶奶了,我也只有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大家哈哈一笑。金月仙听了脸上有点不悦。王云生也附和着笑了一下。陆兰香叫相帮去接桂芳,万三说自己要么也去叫位清倌人。陆兰香说庆云里陈巧云不错。钱亚白也说好,万三说那就去叫。就又写了陈巧云的叫局票子。
堂倌陆续上菜,北京烤鸭,糟溜鱼片,海参鱼翅等都是京城有名的菜肴。钱亚白早就摆起了酒庄,准备划拳喝酒,大家讲好规矩,还是输的喝酒,每人五杯庄,钱亚白先和万三划,嘴里三元,五魁正斗得热闹,陆桂芳带了相伴娘姨进来,兰香看她穿了红色的披风,忙叫娘姨脱了,里面穿了湖色的褂裙,头上还是梳了两个小圆髻,插了花朵和金钗。她手里抱了个琵琶,陆兰香说坐在安公子哪里吧,桂芳看了一眼,正好安贝勒的眼睛也正看着她,桂芳脸微微一红,把琵琶递给娘姨,轻移莲步,来到安贝勒身旁坐下。
桂芳问:“安少爷,有没有划拳,要不要代酒。”
安贝勒说还没有,他问桂芳会唱些什么,桂芳说学了些京剧,昆剧还有小调。安贝勒说小调好,来海城还是听小调,大家也就起哄让桂芳唱几只小调,桂芳拿过琵琶,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了起来,嗓音圆润,调子又好,不由的把大家都听住了,万三更是连拳也不划,酒也不喝了。王云生忙起身帮大家夹菜,说曲要听,酒还是要喝,兰香也忙拿过酒壶,一一洒了一圈。
大家正被陆桂芳的曲子听入迷的时候,另一位清倌人陈巧云也到了,她穿了宝兰色马甲和绣花裤,头上盘了灵蛇髻,斜插了珍珠盘花簪,脸上微微施了点脂粉,更觉清水出芙蓉,她进门问:“哪位叫局。”
大家都说:“万三,你的局来了。”
万三回头看见巧云静静的站在门口,脸上微微露着笑,他看着觉的这个倌人似曾相识,并且有股大家闺秀之风,不由的呆了。
钱亚白打趣说:“万三兄,怎样啊?我们海城的倌人都是天仙下凡吧。”
说着就让陈巧云坐在万三那里,巧云坐定后,看见万三的酒已经喝完,钱亚白又在他面前摆了五杯酒,两人又撸袖挥拳起来,这边王云生也要和安贝勒猜拳,只见安贝勒的眼光不离桂香,王云生说还是换巧云唱吧,否者安公子是没有心思喝酒,猜拳了,安贝勒把眼光一收,桂芳也红了脸停了唱。重新回座坐定。巧云上去唱了几段昆曲,无非是游园惊梦之类,但是巧云的声调特别的清脆,婉约,万三虽然在划拳,心却在巧云身上,他听在耳里的曲调就像天籁之音一样。
安贝勒的拳划得好,都是王云生输,他一杯杯喝着酒,把金月仙急坏了,忙说:“安公子,不要再划了,王老爷喝醉了,可怎么好。”
一旁的万三哈哈笑起来:“月仙先生是心疼了。那你代喝好了。”
月仙说:“喝就喝。”
一仰头咕咚咕咚把王云生桌前的罚酒全部喝完,由于喝的太急,脸上泛起了红晕。大家齐声喝彩,说金月仙好酒量。
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金月仙的身上,而这边的安贝勒,却拿手轻轻的握着桂芳的手,桂芳把头一低,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只听安贝勒轻声问到:“陆兰香书寓在哪里啊?”
桂芳娇声细语的说:“在四马路清河坊。”
安贝勒又问:“离这里远不远啊?”
桂芳点了下头。正问着。只听钱亚白问万三:“那安公子下榻何处啊?”
万三说准备去他的公馆,在某某路。钱亚白一听万三在海城的公馆很远,如果要出来游玩很不方便,王云生在一旁说:“还不如去顾连福的吉升客栈,那里有官字号的客房,相当清爽雅致,又在热闹地段,离张园和各个长三堂子又近,可以时时游玩。”
钱亚白说不错,安贝勒问顾连福是何人,钱亚白介绍说是杭州的富户,在海城和杭州有不少生意。可以引荐给二位。又说今日时候不早,改日在陆兰香书寓摆酒,再引见。
两人说好.转而谈到生意,安贝勒从长衫里摸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钱亚白,王云生也凑头去看,只见上边分门别类列了各色的清单,有瓷器累,玉器类,书画类。各色各样整整千余件古董。王云生看罢吐了下舌头。钱亚白问这些东西存放的安全否,万三说绝对安全。钱亚白也知道万三是有些功夫拳脚在身上的,看来他做安贝勒的保镖是不会错的。
钱亚白收了清单,几人又听曲猜拳热闹到半夜才回。
钱亚白把俩人送到顾连福的吉升客栈,钱亚白问堂倌顾连福的行踪,堂倌说有事就去陈月娥书寓找,钱亚白心里奇怪,顾连福这样精于算计的人也开始留宿在堂子里了,不过也没细问,只是叫堂倌安排最好的官字号房间,等明天再细问顾连福。自己则回公馆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