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正准备睡觉,一个青年士兵来到我面前道:“赵公子,大将军有请。”我点点头,跟随他来到华月的帐篷里。“属下告退。”那士兵半跪在地,向华月行礼道。
华月挥手屏退他,看着我道:“赵兄,我近日记性有些差,忘了你的名字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沉声道:“赵礼。”“你找我做什么?”华月道。我略微一惊,道:“为将军出力。”华月叹了一口气,走到我跟前道:“如儿,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我大惊,道:“你……你看出来了?”华月瞪了我一眼,道:“我一眼就认出是你了。”我不信道:“我易过容了,我现在是男人的样子啊!”“男人的样子?你哪一点像男人了?你不会觉得男人就是走着小碎步﹑一笑起来就垂眼偏头﹑动不动就脸红、身上还一股女子香吧?”华月无奈道。“我……我哪有你说那样啊!别人今天早上还说我是俊眼修眉﹑举止斯文的公子呢!”我争辩道。“那人肯定是老眼昏花了!就你这小身板儿,还装公子哥儿?”华月生气了,逼近我道:“谁让你来这儿的?你居然擅自离家出走,还跑到这里来,你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明天我就找人送你回家。”我急了,道:“我就是知道这里危险,所以才担心你,过来找你的!你不能赶我回家,你已经说了,让我留在军中。”华月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留下?我说的是让沈钰轩留下。你一个女儿家,离家出走不说,还跟着个陌生男人到处跑,像什么样子?还要到战场杀敌?你以为打仗是闹着玩儿的吗?什么都别说了,明天就回家!”我抿嘴看着他,小声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只是想可以看到你,知道你是不是安全的﹑有没有受伤,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华月怜惜地抚摸着我的脸颊道:“我不是要赶你走。如儿,这里真得很危险,说不定哪一天,我就要去战场杀敌了,一旦我和敌人正面交锋,我是将军,必然要冲锋在前,可是我不希望你也跟着我冲在前面。你是我的女人,我要保护你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战场上,敌我双方杀在一起,我不在你身边,要如何保证你的安全?如儿,听话,明天回去吧。”我咬唇道:“我可以留在营中等你回来,不上战场不就行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战场本来就不是太平的地方,你又怎么能找到人送家信呢?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我不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每天盼着你不知何时才会送到的家信。和你在一起,就算周围险象环生,我也觉得幸福,觉得心安。”华月深深凝视我半晌,道:“如儿,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唉,那你就留下来吧。还是女扮男装,在我身边待着,就做我的贴身侍卫,职责就是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怎么样?”我开心地点点头。
“对了,”华月拧眉道:“你还没有说,你是怎么拿到解药的?你怎么知道毒药在江水里?”我道:“全体中毒,茶水有毒,菜也有毒,那只能是公共水源有毒,也就是玉江。江水又是从上游到下游,要让玉城百姓中毒,就要在玉城或其上游投毒,白羽在玉城的上游,现在紫祥和白羽交战,毒要么是白羽的人投的,要么就是白羽收买了玉城的某些人,让他们投的。不管是什么人,那解药都应该在白羽存放,所以就去白羽偷药了。而白羽自以为准备充分,就大意轻敌,结果中了我们的计,药就被我们得到了。”“中计?什么计?”华月疑道。于是,我把偷药的过程告诉了他。华月愤愤道:“想不到白羽竟如此阴险狡诈,暗箭伤人。如果不是你即使拿到了解药,这次投毒,就不仅是我们玉城百姓,还有玉城之南的玉江下游其余几个沿江城市的百姓都要受害了。”我笑道:“还好我们化险为夷了。”
过了一些时日,白羽一直没有动静,紫祥也是严阵以待,静观其变。
“圣旨到!”营中传来一道嘹亮的男声。正在练兵的华月带着我和一干将士匆匆赶到营前鞠躬静候。只见一面色红润﹑黑发虬须的中年男子双手捧着一道卷在一起的深紫色绸缎,缓慢而慎重地展开它,大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白羽蛮夷,冥顽不灵,占我江城,三番五次挑起边境事端,使我玉城百姓不得安居乐业。又投毒残害沿江百姓,种种恶行,罄竹难书。特命大将军华月率精兵五十万,夺回江城,封号‘镇云将军’。钦此。”“臣接旨。”华月低眉道,伸手接过了圣旨。
“将军,圣上得知白羽投毒之事,龙颜大怒,特命末将为副将,带领三十万精兵前来祝您攻下白羽。”那中年男子拱手道。华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三十万大军现在何处?”“正在三十里外扎营。任凭将军调遣。”“好,周副将听令,将大军带至营中,与这里的二十万大军齐齐整顿﹑操练三日。然后进军白羽。”“末将遵命。”那中年男子道。
回到营帐中,华月正襟危坐在制作简陋的灰黄色木椅上,盯着桌上一张发黄的地图沉思。我倒了一杯白水,轻轻放在桌子上,站在华月身旁。
不一会儿,周副将大步走进营帐中道:“禀大将军,三十万精兵已到营中,与众士兵一同操练,请大将军前往视察。”华月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我跟在华月身后,来到练兵场。只见黄土地上黑压压的一片,细细看去,才知竟是密密麻麻的群兵。他们动作整齐,一招一式都充满了力道,伴随着颇为雄浑﹑阳刚的口令声,竟让人感觉到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颤抖。我抬头看了看天,上面漂浮着厚厚的白云,而半空中弥漫着薄薄的一层黄,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那是微风刮起来的黄土,还是士兵们踏地飞扬起来的灰尘,脑海中只浮现出“杀气三时作阵云”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诗句。只是不知这些士兵合适才能“归故乡”呢?我看了看华月,他正认真地观察士兵的操练情况,脸上除了认真,再没有多余的表情。
三日后,大地还未褪去黑夜的静谧,天空还未大亮的时候,我们便来到了江边,准备渡江。此时正风平浪静,站在船上,周围只是传来水波荡漾的声音。黑夜中,隐约可见士兵们拿着木桨,精神奕奕地划着江水,原本平滑如镜的江面被划出一条条的裂痕,却又立即愈合。水是至柔之物,却能克世间至刚之物。可见深入不断的柔情是可以动摇甚至摧毁坚硬的,那为何世间还有战争呢?我看了看群兵,也许战争是最直接的,也是最后的武器吧。
“赵礼,将军让你进船舱去。”小刘对我喊道。小刘是我新认识的人,今年十六岁,家中有一对年老的双亲和一位刚过门的妻子。他的眼睛大大的,白眼珠鸭蛋清,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时如清水,闪动时像星星。我向他点点头,进了船舱。只见华月坐在一把小板凳上,他看着我笑道:“怎么在船头立那么久?当心着凉了。”我微笑着走到他面前道:“已经是夏天了。”他理了理我被风吹皱的衣袖,道:“等会儿上岸之后,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我带着大军杀进敌营,你就在队伍后面等着,我会叫人来找你的。”我点点头,担忧道:“那你要小心。”华月给了我一个宽心的微笑,道:“嗯,你放心。”
船靠岸了,群兵纷纷敏捷地上岸,华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即隐没在人群中。
大家保持着队伍,整齐地跟在华月身后冲向敌营。这时候,残云已经散尽了,几颗寥寥的晨星,在那晴朗的天空中闪烁着渐渐淡下去的光辉。东方的天空中,泛起了粉红色的霞光,大地,也被这霞光染成了粉红的颜色。我跟在队伍后面跑着,想到不久后也许会到来的一场恶战,不禁瑟缩了一下。
突然,队伍的速度放慢了,极慢极慢,我不解道:“难道前面已经开始和敌军主帅交锋了?”“嘿!我说你小子可真够笨的,你没看咱们跑了半天,路上都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吗?现在咱们可要小心着点儿,说不定有埋伏呢!”我身边一个青年男子不屑道。我恍然大悟,细细看了看周围,路边偶尔有几颗高大的树木,风吹影动。耳边除了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别的,什么也没有。确实不对劲儿!这里不是敌军的军营所在吗?我前段时间还来这里偷过药啊!怎么现在什么都没有?难道是迁营了?可是,再往前走,应该就是江城中心了,可是那江城极小,怎么有地方驻扎大量的军队呢?慢慢的,我们走到了江城中,只见家家关门闭户,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清寂,也不见任何敌军的身影,我的手心有些冒汗,身边的人都拿紧了手中的银剑,警惕地四处张望着。大军走了一天,把江城走了个遍,别说敌军了,连一个百姓都没有。夜幕降临,眉月照疏星,华月命大军原地休息。
“赵礼,大将军叫你。”小刘找到我道。我跟随小刘穿过人群,来到华月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周副将正在和他谈话。
“大将军,这江城怎么成了空城了?难道是敌人耍的什么计谋?”周副将问道。
“没想到咱们占领了一座空城。江城的百姓去了哪里?难道被敌军抓去了?”华月锁眉道。
“哼,白羽占我江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咱们这次一定要把江城夺回来,不能让百姓们再受他们的欺凌!”周副将握拳道。
“江城已经算是被夺回来了,可是一个空城,百姓不知所踪,有什么意义?得着人打听打听百姓在哪儿才行啊!”华月沉重道。
“肯定是被白羽关起来了!他们怎么可能善待那些百姓?”周副将咬牙切齿道。
“好了,周副将,现在天色已晚,你回去休息吧,我们就在这里静观其变,等打听到了江城百姓在什么地方,再做打算。”华月道。
“是,将军。末将告退。”周副将做了一揖,走出帐篷。
我走到华月面前。“如儿,你没事吧?”华月关切地问道。我摇摇头,他放心地笑了,转而闭上双眼,右手指缓缓揉着太阳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扫下一片浓密的阴影。见状,我静静走到他身后,轻轻揉着他的肩膀。他转过头来,握住我的手道:“你今天一定很累了,早点休息吧。”我微笑着摇摇头,道:“我不累,帮你揉会儿再睡。”他笑了笑道:“你真好。”揉了不多时,华月便睡着了,身子沉沉地倚着我,头重重地靠在我的肩上。我轻唤道:“月,月……”他没有醒,依然是沉睡着。我放下停在他肩上的双手,轻轻地搂着他,以免他倒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呼吸,以免把他吵醒。“如儿……”他握住我的手,迷迷糊糊地呢喃着,整个身子陷入我的怀中,又沉沉睡去。我苦笑,看来只能一动不动地当他的枕头了。
第二天,华月从我怀中惊醒,道:“如儿……你……我昨晚……”我笑得有气无力道:“你昨晚把我当成床了。”他面上泛起潮红,心疼道:“你怎么不叫醒我呢?你的眼睛都肿了……”“啊?我……我的眼睛肿了?”我连忙摸了摸双眼,真的眼皮很厚……我叹了一口气道:“我叫了你,是你不醒啊!害得我眼睛都肿了。你睡得太沉了。”他面带愧色,继而笑道:“没关系,就算你眼睛肿了,我也要你。”我脸红了,嗔道:“打仗还没个正经!”说完,我站起身来,却眼前一花,猛地一阵晕眩,就要往前倒去,华月急忙接住了我,道:“如儿!你没事吧?”我瞪了他一眼,委屈道:“我以后再也不要给你做枕头了!”“好好好,不做不做。你快休息吧。”华月赔笑道。我一想到还要行军,欲哭无泪道:“我怎么休息啊?不是还要行军吗?难道你要我一边走路一边睡觉?”转而气道:“你说你怎么睡那么沉啊?一点儿也不警惕,如果昨天当你枕头的不是我,说不定你就要吃亏了。”他笑道:“好好好,都是我不对,我不应该睡那么沉的,应该早点儿醒过来,这样我的如儿就不会那么累了。我们今天不行军,等我们打听到了江城的百姓在哪里,再出发。我派出去的探子还在路上,今晚才能回信。你就好好休息吧,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我这才在华月的搀扶下睡了下来。我的床铺就在华月床铺的旁边。
我醒来时,已经是夜晚了,华月正坐在桌前看地图。见我醒来,华月笑道:“饿了吧?我叫人去准备点儿吃的。”我摆手道:“现在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了。”他笑道:“我让他们再做点儿。”我摇头道:“不用了。你是将军,要和将士们同甘苦,才能凝聚士气,要让大家对你心悦诚服,一定要带头守军纪才行。再说,我现在不饿,你不用忙活这些了。”他看了我半晌,叹道:“那你只有吃这个了。”说完,竟从怀里掏出两个白面馒头。我惊道:“馒头?”他笑着点点头。我喜道:“你怎么会有馒头?”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笑眯眯地看着我,压低了声音道:“我刚才打饭的时候,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拿的。”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啊?你偷的?”他咂咂嘴,打断了我的话,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道:“这怎么能算偷呢?我国将士在外征战,最不缺的就是军粮了。大家吃饭都吃饱了,我看那馒头蒸得挺好的,反正放那儿又没人吃,浪费了,就给你带了两个回来。来,拿着呀!你一天没吃饭呢!”他把那馒头递到我面前,殷切地看着我。我讪笑着接下馒头,道:“真地没问题吗?”他认真道:“当然没问题了,你快吃吧!我一直把馒头捂在衣服里,所以它到现在还热乎乎的。”我白了他一眼,笑道:“你可真够笨的,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就算不捂着也不会凉的。”他轻蹙眉头,道:“捂着会更热乎一些呀!哎!我本来准备给你带饭菜的,但是那要用碗装,揣在兜里鼓鼓的,一下子就被人看出来了,不好办,不好办。我知道你也不会吃我带回来的饭菜,你看,果然是这样!”我笑道:“嘁!谁让你给我带吃的了?不过,没想到你还挺了解我。”他一听,坐直了身子,挺起胸膛,得意道:“那当然,你是我的如儿,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啊?”我的脸微微发烫,忙道:“打住!打住!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他立刻笑呵呵道:“你吃,你吃。”我哼了一声,慢慢吃了起来,一天没吃饭,确实饿极了。
待到我吃完,那探子就来了。
“报告将军,属下已经打听到了,江城百姓现在被关在离这里三百里的芦城狱中,十日后将被全部处死。”一个士兵进账行礼道。华月道:“你可看清楚了他们确实在狱中吗?”“是,属下还看到狱卒对其施以酷刑。”华月沉思片刻,道:“你下去吧。”“是,将军。”那士兵走了出去。“来人,去把周副将找来。”华月大声道。
不一会儿,周副将就到了。他一行礼,道:“将军有何吩咐?”华月道:“刚才探子来报,江城百姓现在被困在芦城狱中,十日后将被全部处死。”周副将闻言,大惊道:“这……白羽真是太可恶了,竟要杀掉全城百姓!请将军下令出兵芦城,救回百姓!”华月皱眉道:“周副将稍安勿躁。本将军定会出兵芦城,你大可放心。只是要想好计策才行。”周副将不解道:“将军的意思是?”“芦城和江城之间还有一个岭城。江城为空城,江城百姓在芦城,则芦城应该有重兵把守,而岭城也肯定有兵力囤积。如此看来,想必是敌军故意放出话来,引诱我们深入白羽,并伺机包围我们,使我们孤立无援,然后给以重击。我们只有五十万兵力,怎敌白羽全国兵力之巨呢?孤军深入,倒给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华月沉思道。周副将道:“那怎么办?”华月背着手走了几步,道:“你可知白羽有何豪杰勇士﹑优秀的大臣﹑哲人?”周副将疑惑道:“末将只知白羽有韩长安﹑张玉林两位大将军,勇猛异常,颇受白羽皇帝的重视,其余的不太清楚。将军问这个干什么?”“没什么,传令下去,十天后进军芦城。”华月语气坚定道。“可是将军刚才不是说……”周副将更疑惑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华月。华月胸有成竹笑道:“周副将不必多言,本将军已有打算。”周副将迟疑道:“是,末将遵命。”便起身告退了。
我不解地看着华月,只见他微笑着踱步到桌前,摊开一张白纸,便在上面写着什么。少顷,他把写好的纸细细叠在一起,道:“来人,把这封信送给皇上,加急。”我好奇地走过去,信已经交给骑兵了。华月笑道:“如儿,早点儿睡吧,明天早点儿起来,越早打的饭菜越热乎。”我笑道:“那你也要早点儿起来,不然就得吃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