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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十三、小葬礼
书名：那年青春 作者：怯流年时 更新时间：2016-12-13 22:17 字数：4050
我拉着憔悴不堪的堂哥缓缓推开了里间的一扇潮湿的木门。当时里头正在言辞激烈讲话的是一个还没到50岁却满头花白头发、穿着褪色到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衣服的中年女人，她说：“我不能让小瞳跟你们走，他是我一手养大的是我的儿子。你说是你儿子就是你儿子了，口说无凭！证据呢！”
我看着她有些微微颤抖的身体，又瞧了瞧里头程瞳、二叔以及程瞳父母几人对峙的情形，觉得自己贸然带着堂哥和秋唯进去有些突兀，况且现在我上次撞见程瞳和李蕴涵的事情彼此双方都会尴尬，便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二叔和善的一声呼唤：“牧歌，你进来吧，都是自家人。”
我的内心顿时咯噔一下，垂着头开始躲避程瞳在二叔说“自家人”三个字时迎面而来的目光。自家人，他肯定是不惜得与我这种人做自家人吧。
“二叔，我看我不适合待在这边，还是先走一步好了。”我轻如蚊喃地道，内心却是跟声音不成正比地飞速想逃离。可二叔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依不饶：“谁走了你都不能走，你是要给我作证的。”
他说着，随即又看向了那个情绪激动的程瞳妈妈：“我敢来就肯定准备好了充分证据。”
“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证据！”程瞳妈妈倔强得哼道，背脊却明显在阴影中怔住了，她在害怕。我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跟那个所谓的证据有巨大的关联。
果然，二叔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我所最眼熟的牛皮纸袋子甩在了床上：“你好看看吧，这可是我侄女亲自去验的DNA。”
程瞳的妈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纸袋子，然后看向了我，苍老干涸的眼中饱含着一种类似哀求的因素。她是在向我征求答案，还是在求我不要她事实真相。
“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一片寂静之后，程瞳抬起了眼眸看向了我：“连DNA都验好了，那么为什么不早说呢？是害怕我做你的堂哥太丢人了吗？”
“没有。没什么好说的。”我轻轻回答着，程瞳的妈妈并不明白我们俩的对话是什么意思，见现在事态也无法扭转语气不禁软了下来：“他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你现在说要走就要走叫我怎么办呢？”
“我会给你一笔不小的资金。”二叔继续笑着从背包里掏出一沓纸条和中性笔噼里啪啦写了一串不菲的价钱丢在了程瞳妈妈的脚边。可她却连看都不看一下，继续道：“我不需要钱，我又不是卖儿子的，多少的钱我也不让我的儿子离开我……”
“我愿意跟你走，爸爸。”
程瞳妈妈的话一下子被卡在了嘴边，动作也僵直于“爸爸”两字。我看着程瞳，他正垂着头一脸父子情深地看向二叔，二叔也一并地从厚厚的钱包里掏出几张粉红色的钞票塞在了他手中。
这一切都被即将要崩溃的程瞳妈妈看在眼中，她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喊出别人爸爸只是两秒钟的事，抛弃一个家庭也是更快的速度。
“真是薄情寡义。”身后的秋唯突然轻轻说道，眼神愤恨。“才认识他多久啊，爸爸两个字都喊了出来。”
“其实，这里面最伤心的就是程瞳原本的妈妈。”许久，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堂哥才开口，上前去扶起了那个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女人。“阿姨，请不要伤心，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程瞳的妈妈难以遮掩地伤心掩面哭泣了起来，可是全程程瞳只是瞥了下双目就匆匆地转过头去。
我看着心脏像一根麻绳一般紧紧扭在了一起，转身朝外头走去。这一次二叔没有再拦我，此时的他正沉浸在找回儿子的喜悦当中。
往常小说里面所描述的寻子都是艰难的、困难重重的，可是二叔竟然用不到2小时时间轻松地令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一下子喊他爸爸，果然金钱是最美好的东西，从小在小屋里挤着和稀饭的程瞳终于沦陷了。
我默默地坐在了外头一张破旧不堪的竹条编织椅上，眯着双眼感受着里头太阳晒出的暖洋洋温度。或许白天的时候，程瞳也坐在这里看书写作业；在放假的时候窝在藤椅里头睡囫囵大觉，或许在晚上的时候，在这里跟程妈妈一起聊天谈心。只不过这一切事情，从今天开始便再也不会发生了。他会住进那栋小别墅，睡在席梦思的大床上玩电脑，等着二婶给他段好吃的饭菜来。
“你还好吗？堂妹。”
我转过头，看向程瞳那张灿烂的笑脸:“程瞳，怎么以前都没发现你真贱。”
“认回自己的亲人，有错吗？这不是电视剧中一向上演的感人画面？”他看着我，继续笑:“倒是你，为什么要阻挡我认亲？很嫌弃我？”
我没正面答他，看向了不远处几度昏厥的程瞳妈妈，好吧，现在应该无法再用妈妈这个词了，刚才我已经清楚地听程瞳喊她，阿姨。
“一个养了你十几年，一个跟你见面不到十几个小时，程瞳，你倒是知道感恩。”
这次程瞳不再笑了，他看着我的眼中有一丝伤感:“司牧歌，你凭什么来说我，你又知道了什么？”
“那个女人留我无非是想给他家传延香火，要是她自己生的是个儿子肯定眼睛都不眨地把我送出去。”
“你以为世界上真有菩萨心肠的人家吗？”最后一句话，程瞳完全是吼出来的。在我的印象中程瞳打过我，骂过我，但是从来没有过这么暴怒的神情。
我被吓到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程瞳，你有病吧。把谁都想的那么坏。”
“对，我就是有病！”他寡淡地看了我一眼，上了二叔的车子，任由她的母亲怎么在后头撕心裂肺地叫喊，他都无动于衷。
我一下子像萎靡的气球缩在了角落，看向不停在讲电话的秋唯。“秋唯，在跟谁讲电话呢？该回家了。”
“关杰部队的队长。”她看了我一眼挂了电话：“尸骨还是没有捞回来，今天衣服物品就要送回来了。”
突然她顿了顿嗓音中有一丝颤抖：“明天，我们去参加他的葬礼。”
“好的。”
……
这一次，我又是彻夜未眠，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给江楠打了电话，此时的她也刚刚在兼职的咖啡馆忙碌了一夜才有了回家休息的时间，为此她累得走路时双眼都睁不开。
“江楠，关杰葬礼，你来吗？”
“关杰？”电话那头显然还是没有清醒的茫然状态“哦，你说那个笑得眼睛都没了的傻大个啊，他怎么了？……等等，司牧歌！你说什么……”
“是葬礼。他死了。尸骨无存。”我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时间，地址，我去。”
等我一行几人泪眼婆娑地到了葬礼现场时，一身黑色小西装的秋唯正在小心翼翼擦拭着灵堂上头关杰一张笑容灿烂的照片。
“我第一眼看到他便是记住了他的笑容。”江楠走上去抱住了秋唯瘦弱的背影。
“我也是。”
“我也是。”
我和秋唯异口同声地道，然后身后传来了第三声缓慢的“我也是。”
我转过头，泪水模糊地看着来人的身影。他冲我咧了咧嘴，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对他很有敌意，我想，为什么他打篮球那么好？我的技术却这么烂呢？”
“后来加入篮球队后我一直跟他暗中较劲，把他当做假想敌。可是关杰就是那么个粗线条的人见我那么对他，还是一直微笑着对我，有没有人告诉他，他笑得时候真的很丑，眼睛本来就小，一笑就更没影了！”
“许言！我不准你这么说关杰！我们家关杰笑起来多么好看！”秋唯突然破涕为笑推了许言一把。我和江楠见了也不可置否地淡淡笑起来。
许言也微微地笑着，看向了我：“司牧歌，你好啊，今天可不要哭鼻子哦，关杰会不高兴的。”
“也不知道到最后是谁哭鼻子呢！”我皱了皱鼻头硬是把发酸的眼泪挤了下去。却突然听到灵堂后头的一声暴怒。
一个年逾50看起来简直就像关杰爷爷的苍老又有些死板的男人指着另一个穿着黑色长裙正在哭泣的中年女人骂道：“我当时就说过了不让儿子去当兵！你非纵容他，好了吧！现在儿子死了，我们老关家算是没有香火延续了，你让我怎么跟关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现在的后果是我当初能料想到的吗！？儿子有理想难道我还要阻拦他吗？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延续香火，对得起列祖列宗！那么你有关心过儿子吗？”
“我懒得跟你多说什么？现在倒是好了！儿子的尸骨都没有找到！你叫我们日后怎么活！”
“谁知道儿子竟然那么恶心啊，啊！啊！啊！”中年女人说着开始跪坐在地上大声哭嚎起来，引得周遭来祭奠关杰的人都禁不住侧目相望，可是中年女人却似一点没有发现依旧我行我素地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悲伤。
秋唯淡淡看了我们一眼，无奈地耸耸肩过去搂起了中年女人的肩膀，安慰道：“阿姨，你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哭太久会伤了身子！”
“你是谁？”中年女人现在才反应过来，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向秋唯。
我刚想帮秋唯回答，她是关杰的好朋友，就听秋唯已经答道：“我是关杰的女朋友。”
“曾经的女朋友吗？”关杰妈妈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问道。
“是曾经的，是现在的，也会是将来的。”
“那么。”关杰妈妈继续看向她，问道：“你是那个叫李蕴涵的女生吗？我儿子只跟我提过一个李蕴涵的女生名字。”
我的身子一下僵直了起来，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江楠，此时江楠也正巧看向了我，我们两人面面相觑久未说出话。
我只是知道关杰喜欢李蕴涵，可是我没想到他是那么地在乎李蕴涵，甚至是把他当成女朋友介绍给了自己的妈妈。
“是，我是李蕴涵，阿姨，你好。”愣了许久之后，秋唯才缓缓开口。然而此时此刻关注于秋唯的我们并没有发现，身后大门走进来的一个身穿黑色小纱裙的女人，在听到秋唯说“我是李蕴涵”时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是李蕴涵，秋唯打电话叫来的李蕴涵。可是在进门的那一刹那，她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见到里头的所有人。
接下来进行的一系列沉重而漫长的哀悼，令我压抑得透不过气来。因为关杰好歹也算个烈士身份，所以排场也比较大出了我们这些好朋友外还来了不少同部队的士兵。
他们一个一个都站在角落里头哭得梨花带雨，好吧，我真的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那一群超过1米8的硬汉男人，他们竟然会为了死去的战友哭得那么伤感。
相比较之下我跟许言的无动于衷显得有些冷血。我很难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哭，也哭不出来，所以当我看到同样是面无表情的许言，竟然有种碰见知己的感觉。
“许言，你怎么不哭啊？关杰不是你的兄弟吗？”
“司牧歌，那么，你怎么不哭啊！关杰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因为此时的关杰一定是希望我们是微笑的。”我垂头答道，许言也在后头接了一句：“可是我却发现我笑不出来，只能努力做到不哭了。”
“我也是。”我垂着头轻轻地说道，过了许久我才抬起头，看他：“黎勘不来吗？”
“黎勘很忙。”
“程瞳不来吗？”
“程瞳也很忙。”
“那么，孔琳呢？她为什么不来？”
“我不想让她来！”许言转头，视线停留在我的身上“我们两个在一起能不能不要谈论这些事情了。”
那么许言，除了这些我们还能谈论些什么呢？
我想，没有说出口，眼睛默默地看向关杰那张笑得灿烂的大照片。旁边的许言默默看了我一会，嘴唇颤抖着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