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念及我在城外受了惊吓,太后体恤关照,特意恩准我近几日不用侍奉在前,还嘱咐让我没事儿多出去走动走动,也好缓解一下心情。
可话说回来,突然一下子没了事做,我又觉的闲的发慌。珠云便嘲笑我是天生的格格丫鬟的命,就该忙碌操劳一辈子。我没有反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然而在她的三推四促下,自己最后硬是被赶出懿祥宫,还领了句‘不在外面呆上三四个时辰,就甭想回来’的命令。
于是我唯有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碧绿的湖面上和风轻抚,围绕在湖边的几棵我也叫不上究竟是什么名字的树,随意搭拢下叶条。叶尖不小心触碰到湖面,悠悠的泛起一圈涟漪。
我四下瞅了瞅,又望了望,发现这是一处绝佳僻静的宝地。斟酌了一番,私念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什么人往来这里。索性悄步走到湖边,之所以要悄步,是怕惊扰了水里憩息的鱼儿们。
扶着地我缓缓地坐下去,干脆将鞋袜也脱了把脚伸进水中,足尖刚挨着水面,一股透彻清凉传来,不由地又往回缩了缩,等自己能够适应了水的温度后才又接着放了进去。
我静静的望着水中,水里的人儿也正呆呆的望着我,两目相对自己看着自己的时候,一时间觉得很好笑,便也就很自然而然的没有发现,水中的倒影不知何时竟又多出了一个。
多出的那倒影嘴角微微上扬,默默的观望着那埋头傻笑的倒影,也不知何事值得她痴笑那么久。
是在想着那个人吗?心间顿时千回百转,那滋味儿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怎的,开口冷冷便道:“你就这般正大光明的在凝雪湖里洗脚吗?”
背后突如其来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当真是惊了一跳,身子一滑差点儿没摔湖里去。顿时觉得很委屈,什么叫做我在凝雪湖里洗脚!小女子分明是在戏水!真不知究竟是哪个不识抬举的人,把本应是柔情万种的浪漫场面,描写成这般鄙陋的惨不忍睹。
来而不往非礼也,一句‘我就这样了,关你什么事’憋在心中,正打算转身对这个胡乱破坏别人雅兴的人吼回去的,可看清来者是谁后,我又改了主意,硬是把原来那番声讨的陈词又生生憋了回去。
可是不再想一句话回敬给他,自己憋在心里堵的慌,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在自己说话前,先站起来比较好。“太子殿下说话还真是富有生活气息呢,燕儿在凝雪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太子殿下若要指点一二还请劳烦您先转下身,待燕儿先起来可好?”
耶律贤没有回话,不过倒是转了过去。我一边穿鞋袜,一边说:“不如在太子殿下指教燕儿之前,燕儿想先为您讲一则笑话,太子殿下听完若觉得好笑,就对燕儿从轻发落可好?”
耶律贤背对着我嗯了一声后,我便开始讲自己所谓的那个笑话,“是说中原王朝有一位大臣,见满池浮水,杨柳轻摇,甚是一番美景。便开口做诗云‘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大臣的夫人不解风情听了之后,很是疑惑,便在一旁小声嘀咕‘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我望着耶律贤的背影暗自发笑,虽然他是太子,但也不能随意扰乱别人的兴致啊。况且那句‘凝雪湖里洗脚’确实让我感到很是尴尬,觉得面子上非常挂不住。
所以现在我就是明指他‘干卿何事?’,看他要如何回我,总不至于因为我只不过在宫中的湖边玩耍了一阵子,他就要治我的罪吧?
好吧,即便是要治我的罪,若能借助这次机会将我赶出宫,岂不正合我意?
于是我笑的更开心,更加肆无忌惮了。
耶律贤听完眯着眼慢慢转身,可是那张万年处世不惊的脸依然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
我不禁在心里哀叹了一口气。
“好一句‘干卿何事!’啊,燕格格。”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笑了,只是这笑容背后指不定藏着什么凶狠残忍的一面。我明白这招叫做笑里藏刀,不过,此刻我也不怕了,正巴不得他治我的罪呢。
耶律贤紧紧地盯着我,脸色越来越静,静得就像此刻的凝雪湖,散发出让人畏惧但又很快便能接受的寒意。“你的笑话讲的不错,可惜,我觉得不好笑。”
虽然已经预料到了是这种结局,但自己还是想按照常理般的挣扎一番,以免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但是太子殿下方才还是笑了,不是吗?之前答应过燕儿的,若是笑了便对燕儿从轻发落的。”
耶律贤同意的点了点头,“虽然我觉得不好笑,但我也没过要惩罚你啊?只不过在凝雪湖泡个脚而已,乃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只不过……”
耶律贤买了个关子,抛出了话头,却不急着往下接,只是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我的脚。
我下意识也跟着低头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的将裙摆向下拉了拉好遮住那微微感到发热的双脚。
诚然,他自始至终确实没有说要惩罚我的话语,那些都是我自己推想出来的,不过我的推理也都是合情合理啊。可如此想来方才那一番‘人之常情’的话语,又搞得人一头雾水,真不知这太子殿下又存了一颗什么样的心。
我再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君意难测。“不过什么……”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的问道。
或许太子根本就是等我问这句话,听后他笑意更深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我发现他笑中还藏了一抹幸灾乐祸的意味。
“也没什么,这凝雪湖的水源是每年冰山上融化的积雪,纯净清寒……”怪不得,我的脚尖刚触碰到湖面,周遭顿生一阵凉意,止不住的寒颤。
耶律贤瞥了我一眼继续说着,语气颇为感叹:“只不过贤示的酒,每年都是拿宫里这凝雪湖的水酿成的,所以平日里他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自然更不允许有人在这里…戏水!”
风拂过,湖旁那几棵不知名的树垂下的枝条跟着随风摆动,真真是吹皱了一池的春水,不过眼前的主角却是我,亲手演绎了一场笑话,彻底将自己置于被动,聪明反被聪明误。
“木娅公主,前面便是宫中胜景凝雪湖了……”突然贤示那熟悉的声音,不远不近,清清楚楚的追随的清风一同飘来。
身旁耶律贤幽幽道:“忘记告诉你了,贤示马上就过来,今日他正好来取水……”
也顾不上说什么了,我一阵手忙脚乱,生怕被走来的贤示看见,于是急中生智,一把抓起衣襟上用盘扣系着的花翎绸带,捂在脸上,两下三跳,向后在那些不知名的树中,挑了一棵最粗最结实的打算先把自己赶紧藏起来。
可当我来到树旁后,才发现这棵是离湖面的距离最近的,几乎只有紧贴着树身才勉强能站下一个人,没法子了,只听贤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咬牙自己抱着树身攀了过去,好不容易站稳后,却发现背后的裙角已搭在湖面,湿了一道边儿。
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即便自己藏起来,难道太子一大活人站在那儿就不会告诉贤示了吗?更何况,不用难道来猜测,他一定会把我在用来酿酒的凝雪湖洗脚这件事告诉贤示的!
可真就算太子告诉贤示了,自己堂堂正正诚恳点儿道歉以贤示的宽宏大量他也应该、也许、可能、会原谅我的,不是吗?果真是被一下子的紧张冲昏了头脑,才会想到要躲在这么一个进退两难的鬼地方。
我懊恼着,却又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此时此刻,已经不太担心被贤示发现,而是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掉进湖里去。
“我还说太子殿下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原是先来了呢。”贤示的语声一贯清朗,带有和气的笑意。
耶律贤摇了摇头,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湖面上树的倒影,“没什么,无意间发现一只兔子,我跟过来看看。”
贤示一脸狐疑,四下乱瞅一通,眼看就要朝我躲的那棵树的方向走来,突然又停在中途,转过身问耶律贤:“兔子在哪里?不如我去抓来咱们烤了吃吧。”
耶律贤皱眉像是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这提议,然后才转言正经道:“可惜了,那兔子有点儿怕生,看见你们便爬树上躲起来了。”
贤示:“……”
我死死的抱住大树,听着外面太子和贤示一会儿说什么兔子,一会儿又说什么烤来吃。私下恶狠狠地念叨着这两人怎么还不快些走,小女子胳膊有些麻了,他们再不走,我可就坚持不住了啊。
呵呵。伴随着清丽婉转的笑声,从后面走上前一位女子,我躲在树后面,微微探出半个脑袋,只见她衣履单薄,雪白的脚背,脚踝上系着铃铛,随她的走动发出如她笑声般灵动的声音。纤细的身姿,腰间系满带有异族风情的装饰的亮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与铃声相得益彰。
铃音传意风送行,木长灵惜云雨情。记起方才贤示称她‘木娅公主’,看她的装扮想必定就是那前日接回的西夏东平公主没错了。
秀口一吐,声音犹如粘了蜜般甜美惹人怜,“太子殿下可真会开玩笑,这般封闭的宫闱之中,岂会有兔子可以随意窜来跳去?何况兔子又怎么会爬树呢?”
耶律贤点了点头,似是赞同木娅的话,不过,他斜眯着眼,勾起嘴角……会爬树的兔子……:“许她不是一般的兔子吧。”
我见他们三人在凝雪湖驻足了,木娅公主对凝雪湖似乎很感兴趣,想必一时半会儿之中是没有离开的打算了,我心里咯噔一声,有些着急了。眼瞅着手臂是越来越麻,越来越酸,越来越……
趁着贤示不知和木娅公主说了什么,两人同时转过身,我赶紧伸出脑袋努力给耶律贤使眼色,求他们赶快先走。没想到耶律贤就当没看见,避开了我的眼色,目光随意的落在脚下的地面。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我很是纳闷儿,近来也没招惹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啊,他何必非得跟我这区区一介微不足道的小女子过不去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好歹小女子也是有一颗坚贞不屈的决心的,从小跟韩德让斗智斗勇的过程中,练就了非凡的定力。我咬定牙关,暗示自己一定要将树牢牢抱紧。
其实若世间所有的事都如我心里所想的那般简单顺利,那生活该会是多么惬意舒坦。
可屋漏偏逢连阴雨,我正用意念告诉完自己定要坚持下去,既然选择在这里躲藏自己就一定要伪装到底的时候,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只毛虫,从细弯的枝叶上掉落下来,可不就直直落在我脚上!
于是默默地屏住呼吸,轻轻地把脚抖了抖,毛虫却没有被我抖下去。
再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抖了抖,还是没抖下去。
好吧,我猛吸一口气,憋在胸中,使劲儿抖了抖,这下好了,虫儿是抖下去了,我自己也跟着一同丝毫没有迟疑的掉在了身下澄澈的湖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