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宫人将殿内收拾干净整洁。所有人都失去了兴致。大殿上气氛紧张,丝毫不见之前的喜意。此时恰值侍卫上殿通报,说是容贵妃一族的人,已经悉数肃清。
威帝拊掌大笑,吩咐道:“既然人都肃清了,就快些请朕的恩师上殿吧。”他请的是自己的恩师,没有请国丈上殿。
目睹惨剧发生的众人,均察觉到了这其中的非同寻常。不一会儿,满身病气的夏老爷子便被人请上殿来。他除了刚上殿时对傅湛行了个礼,道了一声“陛下”,便十分安静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无悲无喜。
夏苑的目光便偷偷越过徐谦,贪婪看去。这样子的爷爷,让人担心。她收回目光,又看了看卫修与卫樱,强压下心里的激动,不再去看他。
陪在夏老爷子身旁的,是老管家。
傅湛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的样子:“恩师,朕的皇后,可有准备好?”
夏老爷子看都没看他,一旁的老管家连忙跪下来回话:“回陛下,四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您宣她上殿。”
傅湛本是不大相信的,照夏苑的性子,或许不到最后,她才不会露面。可见夏老爷子一动不动,便信了几分。也许,她意识到了,只有乖乖听话,才能换取家人平安呢?
卫修这边却是一愣,趁人不备,悄悄同卫樱对了眼神。卫樱也是十分疑问。他装作不经意掉头一瞥,见夏苑仍然呆呆站在徐谦身后,心里终究是平静了些。
只是,这顶替的夏家四小姐,是谁?
夏苑的表情被厚厚的妆容遮盖住了,以至于没人清楚她此时的惊慌。是她么?是她代替自己来了么?可是傅湛一旦发现,她如何能活命呢?
她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大气都不敢出,紧绷着身子,等待那所谓的夏家四小姐进来。
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明丽的凤冠霞帔,按照商朝历代皇后册封仪式规范打造的别致凤袍。她纤细的身子裹在盛装的凤袍之间,一步一步迈向前来。
她盖的盖头是绣着凤凰的红纱。清晰可见头上沉重的凤冠,点缀着珍珠与各色罕见的宝石。沉甸甸的好似要将这女子纤细的脖颈都压断一样。她一直垂头走着,走到殿中离高座上的傅湛最近的地方,有宫娥替她撩起凤袍的下摆,她便对着傅湛跪下来,拜了三拜。
清婉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划过石头,“臣女参见陛下。”
上面的傅湛神色一变,道:“抬起头来。”
她依言抬头。傅湛眸光霎时变得冷冽。
卫修坐的地方离她下跪之处不近,是以他们都没瞧见那个女子的样貌。
可是单凭熟悉的声音,他几乎能断定,那就是夏苑身边的侍女青乔。思及此,他也十分迷惑不解,但首先想到的,是夏苑。她怕是吓到了。回头一看,她面上还算镇静。
在他安心转过头去的瞬间,夏苑的眼眸里重新被惊诧占满。青乔,果真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爷爷他,也默许了么?
傅湛心知她不是夏苑,却没法说出口。他自然不能说自己不久之前,还曾将夏苑囚禁在怀璧皇后生前所住的宫殿里。只要夏老爷子一口咬定她是夏苑,谁也不能反驳这不是夏苑。
谁能证明她不是夏苑?傅湛沉默着不断思忖,忽然想到夏星,他顿时有了主意。他不急不躁,叫青乔起来,对一旁伺候着的宫娥吩咐了两句,待宫娥匆匆而去,他才对青乔道:“朕一时喜不自胜,竟忘了请皇后的母亲过来。”
他转而面向众人道:“今日既是朕册封皇后的日子,也是皇后与朕正式结为夫妻的日子。父皇母后既已不在,皇后的父母却是必须要到场的。”他一点儿也不想请夏正意出来,因为夏正意对待夏苑,简直连对待仆人都不如。这样的父亲,如何配得上国丈的称呼?
只是事与愿违。青乔顶替了夏苑,如果夏正意夫妇不能出面指证她,就没有谁能戳穿青乔的身份了。
但青乔面对这样的情况,竟没有丝毫退缩与心虚,面上尽是自信的浅笑。夏老爷子听到说要去请儿子儿媳出来,仍旧一动不动。
卫修也拿不准这青乔究竟要如何面对夏家那夫妇二人的指控。卫樱一样莫名其妙,时不时地偷偷去打量夏苑。见她除了呆滞之外,并无其他的动作,便也没有过分的担心。
夏夫人却是伙同几个宫娥一道搀扶着夏正意上殿的。到了傅湛面前,挣扎着要自己站着,傅湛已道:“国丈身子不便,就不必行礼了。”他指着一旁临时叫人添上去的座椅,接着道:“国丈直接入座便是。”
待夏夫人行过礼,坐在她丈夫身边时,傅湛便开口了。“先前疏忽,忘了请二位过来观礼。朕失礼了。只是,还请二位来见证一下朕的封后大典。朕与恩师的四孙女夏苑——”
“她不是夏苑!”夏夫人声音尖利,带着仇恨猛地打断了傅湛的话。殊不知,傅湛等的就是这一刻。在场的人除开卫修等人,无一不为此感到诧异。
他悠悠道:“夏夫人此话何解?朕与苑苑已有七年未见,认错人倒情有可原。夫人,不会认错人了吧?”
夏夫人不顾自己丈夫的示意与阻拦,站起身来朝傅湛跪下,恶狠狠道:“陛下,此女绝非夏苑,乃是夏苑身旁的侍女。夏苑欺瞒您,犯下如此大罪,您还要娶她吗?”天知道,她恨不得一口一个贱人地骂出来。碍于颜面她只能佯装平静地叫着夏苑的名字。
但没有谁听着会觉得她是心平气和的。可她此言,还有一半是替自己的女儿夏星着想。威帝不能娶夏苑,夏博容已经出嫁,就只能册封夏星为后了。
威帝只微微一笑,“若夫人所言非虚,欺君便要诛九族,当然,也包括夫人在内。夫人,你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夏夫人这才恍然意识到傅湛给自己下了个套。无论自己说的是真是假,自己都已经触怒傅湛了。那些话卡在喉咙里,却始终蹦不出一个字儿来。
这时,青乔忽然跪下浅浅笑道:“陛下的确七年未见臣女。是以怀疑臣女的身份。不过臣女可以当着陛下的面,验明自己的身份。”
“如何验明?”傅湛神色有些许的古怪。
夏夫人顿时松懈,听完她的后一句,面上的厌恶之情又卷土重来。本来不过是捡回来的丫环,还妄图飞上枝头,成为一国之母么?果然董雯教导出来的人,都是这种狐媚样!想到这里,她的鄙夷更甚。
“朕准了。”傅湛冷不防道,声音还带着些许疲惫。
得了批准,青乔便请傅湛身边信得过的人去拿了器皿过来。傅湛此时也从座上下了来。
此时殿上心情最为紧张的,既不是夏正意,也不是夏夫人,而是在徐谦身后,一直呆立的夏苑。
内侍去夏正意那儿取血的时候,他伸出的整只胳膊都在抖。冒出的血珠也是抖落进了细腻的白瓷碗里。内侍又到了青乔跟前,青乔伸出了白晳的手。“得罪了。”内侍道了一声,便割破了她的手指。
那几滴血滴进碗中。瞬间就与夏正意的血融为了一团。内侍将碗呈至傅湛面前。傅湛竟久久不能言语。
他显然也没料到,这么一件事。青乔,竟然真的是夏家的血脉?
那么自己是谁?夏苑脑海里只剩下这么一个问题。我是谁呢?我到底是谁呢?
过了半晌,傅湛才闭上眼,甚是倦怠地挥了挥手,吩咐那僵着胳膊的内侍,“送与国丈与夏夫人瞧瞧吧。”
夏正意夫妇两人本就不就好看的脸色,瞬时一变。夏夫人竟猛喝一声:“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不是夏苑!明明不是!一定是你在碗里做了什么手脚!一定是你!”
立时便有人上来堵住了夏夫人的嘴。
卫修的眼神自威帝疲惫闭眼的瞬间,就一直肆无忌惮地落在了夏苑身上。她在发抖,整个身子都在轻轻颤抖。他那么想拥她入怀,可是这殿上不行。她一定伤心极了吧,青乔居然才是夏家的血脉,这一切,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他心中担忧,却听傅湛倦极已经没有耐心开口道:“既然确定了苑苑的身份,就速速进行封后仪式吧。朕累了,想早些休息。”
青乔成了夏苑,做了傅湛的皇后,清苑皇后。
而她,一无所有。没有了亲人,没有了身份,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到大典结束的最后一刻的。恍惚间,有人抱住她,轻轻唤道:“明央,明央。你永远都是我的明央。”她好像全身都没有了力气,意识也停滞不前,脑中猛然一片空白,再也不知晓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