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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西风起不如归去（四）
书名：北帝南皇：夏之明央 作者：七千笠 更新时间：2016-12-13 13:53 字数：3859
威帝的封后仪式是史无前例的奇怪。
卫修与卫樱一同前去的路上，张灯结彩的喜色铺天盖地而来。可是那些个宫人却窃窃私语。他清楚他们在议论什么。威帝说要娶夏苑，可是夏苑才不可能自投罗网。她已经因为自己的莽撞害得亲人离世。而且，她也明白，即便自己此时如意成了傅湛的皇后，也未必能救得了尚在傅湛手上的亲人。
走在前面的人没有回头，嘴唇轻启，看着好似仅仅是单纯地对眼前所见的景象感到些许吃惊罢了。跟在他身后的人却听到他的劝告传来：“不要冲动。”
他本来不同意夏苑跟来，可是要她一个人留在那儿，兄妹俩都不放心。她手臂上还带着箭伤，要是有什么突发情况，怎么应付得了。思前想后，再加之夏苑的主动提议，他便将夏苑带了来。
夏苑听他如此提醒，不由轻轻嗯了一声。
傅湛端坐大殿之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卫修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往上望了望，傅湛身旁为皇后准备的位置空置，再往下，也一样。不由唇角一抿，顿时颇为开怀。殿中坐着的人表情都有些奇特。
因为在傅湛的左手边矮几个台阶的地方设了案几与软座。那是为谁设的，众人心里都有数。
国丈还没来。那么国丈的老父也没有来。
卫修并不着急，悠悠端起面前搁着的盛满的酒杯，品了一口酒。夏苑却望着那位置出神。
“陛下，国丈到了。”内侍慌乱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思绪。座上的威帝眉一拧，竟然又缓缓舒展开，以从未有过的和颜悦色道：“国丈来了，就将他请进来，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卫修不由轻哧了一声，他一定以为，只要夏老爷子在殿中，夏苑迟早会出现。可他不知道的是，夏苑早已经在这殿中了。
早前他便考虑到了看到夏老爷子出现，夏苑可能会有的反应。特意叫徐谦将夏苑好好挡住，不让威帝注意到她。
“可是，陛下，国丈他……他……”那个内侍显然慌乱到了极点，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一句。
可不待他说完，便有人跨进了门槛，上殿。一边走还一边道：“老臣来迟，望陛下恕罪。”约摸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张脸有些富态圆润，卫修暗忖，这夏老苑的父亲怎生这般不同，倒很是狂妄。
内侍此时已经吓得浑身瘫软匍匐在地。威帝这回是真的拧了眉，寒了脸十分不耐吩咐道：“来人，把这个身份不明的人给朕拖出去，押入狱中，待封后仪式之后再审。”
难道，这不是夏苑的父亲？他端着酒杯的手一顿，不由怀疑起来。殿外立时涌进一大批侍卫，就要上前将那人拿下。那人却陡然一声大吼，“谁敢！我可是国丈！”说完他便直直盯上威帝，“湛儿，我是你舅舅，也是商朝的国丈。如今当着众人的面，你也要食言么？”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威帝却是眯起了眼，饶有兴致的模样，“既然舅舅说朕食言，朕今日也不能当着诸位的面背负这个骂名。”
卫修这才渐渐听出了一点眉目，脑子飞快地将事情前后联想了一番，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这傅湛的舅舅，大约曾经帮过他什么事情，而傅湛便许下了承诺要让他的女儿有个什么身份之类。
“朕当日答应了舅舅何事？不如说来让在座的诸位听听。”傅湛眼中戾气加重，只是面上有了讥讽的笑意。
“陛下当日许诺于臣，说必会娶臣的女儿让她身份尊贵，在商朝无人能及。可陛下今日出尔反尔，竟然要立罪臣之女为后。”
傅湛听了只觉好笑，反问诸臣道：“朕的妃嫔里面，仅有一位贵妃，她的地位还不够尊贵么？朕只答应让她身份无人能及，却没有说，这事情没有期限。六年来，朕护她、怜她、宠她，即便她做了错事，朕也会处处维护她。她做事毫无分寸，却一步一步爬上了贵妃之位。风光了六年，朕给的还不够么？朕从来没有说过，会让她一辈子站在最顶端。能与朕并肩的，惟有朕的恩师——夏老将军的四孙女夏苑。如今，朕找到了这样一位贤良的皇后，她还妄图朕对天下人食言么？”
殿中自称国丈之人顿时哑口无言。他上了傅湛的当，他忽然明白过来。的确，从头到尾，傅湛都没说过会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商朝的皇后。身份最为尊贵，也仅仅是在他没有立后之前。
威帝又是一笑，警告道：“舅舅今日来，是要毁了自己女儿的前程，还是来参加大典的？”
他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与自以为是的话来。如果要保住容容的贵妃之位，此情此景，怕是只能认罪了吧。可一想到自己曾经为了帮助傅湛夺位付出的一切，不由红了眼。他却只能选择俯下身来，“老臣贸然闯入大殿，搅了陛下的兴致，求陛下治老臣的罪，只希望陛下不要迁怒于容容。老臣甘愿受罚。”
傅湛好似是等夏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似的，竟真真接话反问道：“莫非，朕说要惩罚贵妃，舅舅还要奋起一搏，与朕对峙不成？”
他吓得身子都直不起来了。奋起一搏，奋起一搏么？来时他早已料到此行不论结果好坏，傅湛都不可能会放过自己。如果能替容容以死换来皇后之位，倒也不算亏。可如今，什么都没有，那就废了他。反正日后容容也未必会有好日子过。他想着，袖口的东西偷偷滑在掌心，小心握住。
趁趴在地上的片刻眼珠子不断往两边瞥。在他的目光与卫樱对上的瞬间，卫樱陡然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的脖子便被人狠狠勒住，冰凉的利刃抵在了她的喉间。
她瞬时僵住脖子，再也不敢动弹。她身后站的，是顶替夏苑的那个人。因为卫修的吩咐，注意力都偷偷放在了夏苑身上。夏苑也在出神。一时间谁也没有料到，那人会有这么好的身手，竟然趁人不备，就近挟持了卫樱。就连卫樱自己都是在他决心动手的瞬间才大约明白过来。
可她没有什么武功，猝不及防。只能就这样任人挟持。
别人不知，傅湛却是知道的，他这位舅舅曾经一剑便令他的父皇薨逝。
奇怪的是此人挟持了自己，却并不说话。殿上的侍卫长剑长矛都对准了他，甚至还有不断涌入的弓箭手。他都似无所畏惧了一般。
“舅舅不说话，可是还在等人？”傅湛从座上起来，一步一步踱下来，一点一点踩碎了他的耐心与自信。
卫樱敏感地察觉到了抵在喉间的匕首划破了自己的喉间的肌肤。有点像火苗烧过的感觉，随着血滴流出来的，似乎还有一丝希望。三哥，救我。她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在身边。
身后的夏苑见机便按捺不住心底的担忧，身子一动，就要上前，却被徐谦硬生生地拦下。她抬头不解，满目焦灼。
此时傅湛却道：“舅舅，你伤了朕的贵客，是要让容容替你受罚么？”
他不说话，只是同傅湛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傅湛忽然轻轻一笑，泰然自若道：“等了这么久，舅舅你要等的人，也该来了。”
殿门口有女子的声音传来。“陛下，容容与你六年的恩爱，便成了如今的刀剑相向吗？”那个女子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孱弱。待得她进了殿，众人始才发现，这女子身上血迹满满，脖子上架着一把长剑。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女子，同样浑身是血，空的那只手捂住鲜血不断流下的腹部，随行的更有一堆侍卫。
“容容！”见到容贵妃浑身浴血的惨样，那人瞳孔猛然一缩惨叫一声，握着匕首的手都抖了起来。这时，凭空出现一物迅疾击中他手腕，就在众人心悬一线，皆以为匕首会狠狠刺在卫樱脖颈上之时，有人一把抓住了匕首。
匕首锋刃锐利，霎时间那只手就染满了鲜血。有人拉住卫樱迅速后退，侍卫让出一条道，便立即将人围紧。握住匕首的人却没有退出来，他左手抽出侍卫的长剑，就着那人并不放开匕首的右手一剑下去。
他若是个使右手的，那人必不会这般惨。可惜他是个左撇子。那人的右手被削去了大拇指。一股鲜血溅出，溅在他的面颊上。他这才趁机退了出来。
夏苑眼见此时混乱不堪，可是傅湛只是冷着眼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想要上前却又不敢乱动，生怕一个动作便将卫修和卫樱至于危险的境地。
卫修扶住卫樱在一旁坐下，她却只能干着急。待处理好卫樱的伤口，所谓的“国丈”已经被侍卫擒住了。可死傅湛一步一步*近，夺过侍卫手中的长剑。他死死地盯着傅湛，心中还在后悔自己为何会救了这么条蛇，让他俟机反咬自己。早知如此，他就该拔出他的毒牙，否则也不至于走到如此地步。
傅湛冷冷一笑，一剑猛刺，直将他的身子穿了个通透。
“爹爹！”容贵妃一声疾呼，本就伤痕累累的身子扑过去，却被傅湛拦腰一剑，划破了腰腹。“陛……下……”她无力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傅湛面无表情，“朕的女人，这些年来你伤过多少，朕都不曾过问，甚至一味偏袒你。可你今日，动错了人。”
“没有……容容……没有……伤……她……”她双目泛出泪花，试图抬起手撑着残破的身子站立起来，“她……姓……夏……”
剑影一闪，当胸一剑，将她的胸前刺出来了一个窟窿。“呃……爱……你……容容……真的……”
呼吸连同最后的示爱，一同弱了下去。在场的人无一不别过眼去，均是不忍直视这样的场面。惟有夏星一人，虚弱地靠在柱子旁，垂眸淡淡地打量她。
威帝究竟是专情，还是绝情？
对于他不爱的女子，只要轻易背叛，他便能罔顾多年情意，亲手斩杀。对于那个放在心上的女子，他竟能公告天下，让她即便是逃，也只能将真名一生与他绑缚在一起。至死亦不能解脱。
这就是那个残忍的帝王，从一开始，就没有安过好心的帝王。自己在这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她抬起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傅湛，跪下来扯开嘴角淡淡笑道：“陛下，臣妾罪孽深重。臣妾的伤，乃是容贵妃无意所伤，并非刻意。而臣妾却让容贵妃直至死都背负着如此罪名，臣妾请罪，求陛下责罚。”一字一句，听起来像是哀莫大于心死的忏悔与绝望，却是她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退路。
这是一早就为傅湛设好的台阶。如今她铁定不能邀功，只能以退为进，请罪。这样，方才有一线生机。
傅湛上前扶起她，道：“你也是听朕吩咐，若非她过分，你何至于伤重自此。”她低低道了一声谢，就不再言语。所有的计划都乱盘了。她没料到容贵妃武功也不弱，伤口一再使自己无力支撑下去。正如此时，傅湛叫人带自己回寝宫。她甚至没有力气，撑到大典结束。
也罢，夏苑未必会出现。也许，今日的皇后，变成了傅湛的闹剧。只要夏苑不出现，傅湛是不会另娶他人做皇后的。那这一身伤，也就没有白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