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手忙脚乱,待得大夫为夏苑拔出了残留在血肉之中的箭头,其中一位女大夫却拦住了所有要为夏苑上药包扎的人,望着卫修和卫樱不语。
“怎么了?”卫修诧异。
女大夫踌躇半晌,终是期期艾艾道:“这箭上……被人抹了一味药。”
卫修眸光一凛,转而去看侧躺在床上的夏苑,拔掉了箭头的伤口,皮肉翻卷,因为还没包扎,血水还在不停地往外流。卫樱一边在替她小心翼翼地擦掉血水,一边也在留意女大夫的话。听到这儿,她也只是微微挪目,唯恐一不小心手下力道重了,疼醒了夏苑。
“什么药?”卫修心中有种极为怪异的不祥预感,大夫此时停下来,只怕这药的问题不是一般的大。如果自己反应再快一点,她也许不会变成这样。
那女大夫偷偷打量了一眼卫修的神色,却是面对着卫樱所说。“这药我并没见过……但是我有八分肯定……姑娘她以后……或许不能嫁人了……”她断断续续说完这话,顿觉空气都凝滞了。
起先卫修还不曾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卫樱的手却是猛地一顿,好巧不巧按在了夏苑的伤口之上。血水溢出的刹那,夏苑也“唔”了一声。“夏姐姐,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弄疼你的。”卫樱忙不迭道。
夏苑的意识朦胧不清,到底也用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卫樱脸色不大好,又带着些许做错事的惊慌与歉疚,咬着嘴唇关切地看着自己。她便扯着嘴角笑了笑,“没事,我刚好睡醒了。”
目光微动,她又隐隐约约瞧到了卫修,他一脸呆滞,似乎被什么事情给吓到了。她认识他的时间不长,相处的时间也不长,这样的神情未必会有多稀奇罕见,可惜夏苑见惯了他那有几分狡猾无耻的笑,这般的不可置信,她真的不习惯了。
“阿修,小九,我有点累了,想再睡一会儿……”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也不知是真累,还是疲惫之后疼晕过去了。卫樱仔细瞧了瞧她,确定她是睡着了,才抬起头来,无比冷静地问:“你说不能嫁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在宫廷,她明白与糊涂的事情很多。所谓的不能嫁人,也有很多种原因。宫中的妃子有些是被下了绝育的药,有些是多次流产,身子已经不易受孕,更有甚者是因为意外受伤,损伤了子宫。除开天生石女这一点以外,她光是想想这可能的原因都觉头皮发麻。
夏苑是卫修这两三年来,唯一一个认真对待的女子,也许他现在还没意识到,可事实已经在慢慢朝那方面发展。他迟早有一天会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如果那时,这件事变成了两人之间的阻碍,该如何是好?
女大夫再三犹豫,把自己想说的词连成句,“受了那药的影响,姑娘日后大约是无法嫁人生子了。”
药?卫樱这才后知后觉忆起,在树林里埋伏的那个女人,知道没有射中夏苑的要害之后,自己拖着受伤的身子便逃跑了,显然是将这药留作了后招。
“那个女人……”卫修嘴中吐出这么四个字,便再没了话。卫樱只瞧他的眼睛,那里面全是暗涌的愤怒与算计。
“可还有什么方法能补救?”卫樱一瞬不瞬地瞧着那女大夫。女大夫本应束手无策有些心虚,垂眸低头道:“姑娘这伤时间拖得有些久,这会儿早就融在血里,流遍了全身,只怕……”
卫修听得此话,猛然醒悟,一言不发,急急奔至床前。卫樱惊道:“三哥,你要做什么?”他也不顾卫樱的惊呼,更顾不上夏苑会不会醒,架起她的胳膊,唇凑上去对准她的伤处就开始吮吸。
女大夫急得直去拉他,“使不得使不得。姑娘失血过多,公子你要再吸血出来,她只怕性命难保啊!快住手,住手啊!小姐你也劝劝,快劝劝公子啊!”
卫樱没得及劝上一句,卫修已经轰然怔住。果然是一时昏了头,之前她明明都失血昏过去了,好不容易醒过来,又被自己这么一弄,他眸子一抬,正对上夏苑有些混沌的,又有几分清明的眸子。
“明央,你继续睡吧,我不会再把你弄醒了。”他道。可是夏苑惟一能看到的,就是他沾满鲜血的双唇,落在眼里实在晃眼,晃得头疼。像是吸血的妖孽,开餐前兀自笑着安慰猎物。卫樱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趁卫修此时不备,一把将他推开,“三哥,你吓到夏姐姐了,去把嘴上的血都洗干净再过来。我来照顾她。”
他如梦初醒,在夏苑越发困顿的面上留恋了片刻,便依言出去了。大夫们这才有条不紊地帮夏苑包扎了伤口。
等到夏苑醒来,已经是大白天了。手臂稍稍一动,自伤口处牵扯到全身各处,疼痛不已。她轻轻呻吟了一声,便有人伸手扶她起身。“慢点。”她看过去,是卫樱。
再扭动着僵硬的脖子,顺带环顾四周,入眼一片绯色。她定睛一看,好似是绯色的重重纱幔。她瞬时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头晕还没好全,眼睛看花了。再度睁大眼睛,卫樱却道:“夏姐姐,你别激动,听我慢慢说,好么?”
纱幔本身极其轻薄飘逸,但是重重叠叠不知绕了多少层,早将明亮的日光阻挡削弱了。里面有些昏暗,更让她觉得有点窒息。卫樱将纱幔撩起一角,便有些许风灌了进来。“威帝明日封后,我们是恰巧碰上时机,顺便前来赴宴的。”
她一惊,一双妩媚的大眼里满是迷惑不解。不是说了要回定和么,好不容易从云至逃了出来,现在竟然又回去?卫樱见她此番模样,就知她会错意了,耐着性子一点一点解释给她听。
“这要从你离开碧府的时候说起了。起先我也并不知情,三哥留了一纸书信便匆匆离开了宫中。我看了他的信才知,他要我向父皇以出使商朝的名义,请旨前来商朝,实为救你。因为不确定你到底会被威帝怎样对待,只有这个法子是最有用,也是最为安全的。我启程之日便与三哥互通书信。”
“本来早该到了,只因他说救你还有些麻烦,叫我算好日子,一路慢慢行来,才能与这时机恰恰接上。谁知走到一半,刚好听闻威帝即将封后,我们都觉得,不若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进城,过了他的封后仪式,随出使的人一起回去,一路定会畅通无阻。而且,威帝也不可能会这么轻易地怀疑到我们头上来,即便是怀疑,也不敢动我们分毫。”
自古以来,便是行军打仗,就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之说,他们作为使节到了云至,除非威帝是想此刻引起战乱,的确就算发现了夏苑在他们的队伍里,也不敢明面来抢。暗中算计,也不能伤到他们兄妹两人。卫修这番思量,的确不错。恐怕二舅舅,事先情急,也没作此考虑。对了,“小九,我二舅舅呢?”
她后知后觉,此时才发现,自从昨晚和碧齐真分成两路之后,直至现在,也没有见到他人。
提及碧齐真,卫樱直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早上三哥有收到信儿。应该是碧相传来的,一会儿我们进宫安顿好了,再问问三哥吧。碧相带了那么多人,不会有事的。”她不忘补充一句。
夏苑心中担忧,但知道她说的也在理。此时坐在轿辇内,并不方便去问卫修。心念一动,她忆起昨晚见到卫修满嘴鲜血的样子,又联想到自己那是手臂一阵钻心的疼,多少明白了一些,心底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只觉它直往上腾,掖都掖不住。她试探着问了一句:“昨晚那会儿,他是不是把我胳膊上的血给吸了出来?”
“可不——”卫樱下意识地答道,抿嘴偷笑,电石火花之间记起了夏苑可能没法生育的事情,笑容微微一滞,便将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他见你受伤,人都急蒙了,做事也毫不知分寸,竟然那么莽撞。都把你给弄得疼醒了,你伤好了,一定得好好教训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冲动!”
见卫樱笑容无异,夏苑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她后来做梦还梦见自己中了不得了的毒,险些丧命了呢。既然卫樱这么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不过,这回又欠了他一次。她顿时颇为苦恼,他领她去京都那会儿,她就欠了一次情,虽然她自圆自说,可事实摆在这里,她终究还是没能还上什么。如今又欠了他一次,这以后,怕是更难还了。但是,到京都以后,见着他的时间大约不会少到哪里去,慢慢的,总有机会能够还上他的恩情的吧。
彼时她还不知道,有这个想法的刹那,她自己心中的情愫已经渐渐茁壮,可迟钝的她没有察觉出。
回王城的话,自己仍旧避免不了地会见到傅湛,傅湛他还想着要引自己上钩么?真是有些棘手啊,夏星也针对自己,爷爷现下的身体想必也没完全恢复。要是知道自己又回了王城,毁了他苦心孤诣铺好的路,还不得气得个半死不活。唉,见机行事,能躲则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