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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残烛晓风向他阁（八）
书名：北帝南皇：夏之明央 作者：七千笠 更新时间：2016-12-13 13:53 字数：2899
等她缓过神来，已经身在黯黑的牢中，几星残烛，将这黑暗驱散了些许，但那摇曳的身姿，却是疲惫到了极点，极轻极缓。四周呼吸声浅弱，除了狱卒，好似并无他人。“傅湛？”她试探着喊了一声。无人回答。
她心中不知缘何竟然安定了不少，踏出步子朝烛光指引的方向走去。尽头大约是提审犯人的地方，没有点灯，她看不到那边的情形，只能抱着侥幸心理慢慢挪去。
“啊——”她的喉中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惊惧，腰身被人揽住了，“是我。”
话音一落，牢中豁然亮起灯光无数。尽头的黑暗之处，更是被拥簇的光亮环绕所取代。光亮之中，有人低垂着脑袋被架在刑架上，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整张脸。一身白衣，皆被暗红的血迹染红。
夏苑的唇都在哆嗦，仿佛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闭合了一般。刑架上的人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沙哑的嗓音在空旷的狱中显得有些无力飘渺，“今天你又带了谁来？是你的哪位妃子？不过，你要我屈服，显然没有什么可能性。”
父亲，他居然……听不出来自己的声音？
他只说着嘲讽的话，并不抬头看来人。傅湛也是轻轻一笑，愉悦不已，道：“你这样的人，果然不配留在世上，连自己女儿的声音都听不出，夏正意，你枉为人父。”
“父亲。”她颤抖着轻轻唤了一声。
夏正意缓缓抬起头来，眼眸在周围烛光的映衬下有几分可怖森冷，“我夏正意，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女儿，你打错主意了。”傅湛拥着夏苑往他前面不远的凳子上一坐，慢悠悠笑道：“看在苑苑随你姓的份上，我姑且纠正一下你的错误。我今日，没想要你屈服。我只是，带苑苑来瞧一瞧，你这么个不配做父亲的无情男人，如今落了个怎样的下场罢了。”
他转头按住夏苑，自己起身，弯腰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吩咐道：“苑苑，要乖。”转过身便有狱卒递上来匕首，寒光闪烁。傅湛接到手里，走到夏正意身旁，手起刀落，雪白的衣裳被划破，露出赤-裸的胸膛，夏苑想避开目光，却被那上面翻卷的皮肉震慑得挪不开目光。整个胸膛无一处完好，稍一牵动，便有血水流下。
她就那样瞪大眼睛，誓要将这一切全部铭记于心，然后狠狠地报仇。纵然她对父亲失望透顶，可他是她曾那样期待过的人哪，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受难而无动于衷？
匕首贴上那些皮肉之中状况相对较好的地方，锋芒陷入，暗红的血液涌出湮没了匕首的寒芒。不过须臾，他便取出了匕首朝她走来。而其上附着一块从夏正意身上削下来的一块皮肉。他对着夏苑展露笑意，“苑苑，你看，这就是他不珍惜你、不爱护你、让你伤心的代价。我每天，都会为你向他划上三刀，取三块肉下来，为你出气。”
夏苑只死死瞪着他，再是痛恨他，也不能妄加言辞，一定要保住其他人，不然这样的牺牲就没有丝毫意义了。
傅湛沾了血的手指抚上她的脸，担忧道：“苑苑，你心软了么？不，不要心软。想想你的心曾被他伤过多少次，他现在不过受些肉体上的折磨，哪能有你那时疼？”
她忍无可忍，两行泪缓缓滑落，“傅湛，你就这样以折磨人为乐，有意思吗？你究竟想要什么？光折磨人，算什么本事？”
“我只想你陪在我身边啊，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你的人，通通收到惩罚，这有错么？”他的眼神满是受伤，可唇角极为浅淡的一丝冷笑被夏苑清清楚楚瞧在眼里，她冷笑道：“惩罚？那我娘亲，她有什么对不起我，你要那样对她？”
“你对雯儿做了什么？”一声暴喝，让傅湛嘴边露出极为玩味的笑意，他转身盯着夏正意，“你果然，也有会屈服的时候。”夏正意狂暴地挣扎着，禁锢住四肢与腰身的铁镣被他弄得哐当直响，身上的白衣被血液再度湿透，他也视若无睹。
“姑娘，您的东西。”她呆愣悲恸的时候，忽然有人上前叫醒了她的意识。顺着话音的方向看去，竟然是一口大箱子，神色骤变，她立即扑过去开箱，里面的人头仍是先前所见那般。抱起人头，她艰难地转身挪步近前。夏正意在看到她怀中的头颅时，刹那变得安静了。
她站在他面前，决然道：“娘亲死了。”
沉默无边蔓延。
他忽然声嘶力竭嘶吼不停，“不，不可能！她不会死！不会！你这个不孝女，竟敢咒她死，你没良心！”他挣扎得更加厉害，刑架都晃动不止。四个狱卒一同上前，才将他压制住。“夏苑，你没有良心吗？她待你那么好，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来？你才该死！”
“啪！”那一耳光实实在在、又狠又快地打在他的右边脸上。不止是夏正意，连傅湛也愣怔住了。她平静地道：“傅湛，你先出去行么？我的家事，我要自己解决。”傅湛微微一笑，应允道：“好，我在外边等你。”说完迈步便走。
“等等，这个，请你和我娘亲的尸身保存在一块儿。”她将董雯的头颅放进他的怀里。傅湛也颇感意外，接过来对她点点头方才出去。
待他出了去，她才转身细细打量这个所谓的父亲。“夏正意，你说我没有良心，我怎么没良心了？倒是你，你是否把我当做女儿看，我早就不在乎了。但是娘亲，她哪里做错了，你也对她不闻不问？直到现在她死了，你才来悲恸，你才来悔不当初么？你冷落她的时候，怎么没反思自己没有良心？！”
夏正意冷眼看着她，并不说话。“我只后悔当初没能早些日子离家，说实话，除了你的养育之恩，我对你并无亏欠。但是你竟然没用得连爷爷也护不住，你果真如傅湛所说，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是么？”他冷笑一声，兀的闭上双眼，“那就由你这个外人来杀了我为雯儿、为父亲赎罪吧。”
“哼！”夏苑冷哼一声，忽地就笑了，指着他道，“想死？太便宜你了。既然你都抛弃了娘亲，还有资格，想与她一同死去？我会告诉傅湛，要你好好活着，绝不能让你就此死了。我们受过的苦，你也应该加倍尝一尝。”
“你，你……”夏正意双目睖睁，怒道：“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残暴狠戾的性情，被你埋得太深，只可惜雯儿在死前也没能发现你的真面目！”
“住口！你不配叫娘亲的名字。”夏苑哈哈笑道，“如果她不死，这一辈子或许你都看不到我如此残忍的一面，夏正意，你慢慢后悔去吧。你的余生，全部要在愧疚与自责之中度过了。”
她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那些话，该说的，不该说的，明白的，不明白的，她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望着她踉踉跄跄离去的背影，夏正意悲从中来，蓦然出声叫住她，“夏苑，看在你姓夏的份上，给我个痛快！”
夏苑慢慢转过身，又哭又笑道：“夏正意，你还不明白么？因为，我姓夏，所以，我更不会让你死了。娘亲她不喜欢我背上弑父的罪名的。你看，其实你一点都不懂得娘亲心里担忧的。”
夏正意的眼中露出决绝之意，“如果我说，我拿我待你如此冷漠的缘由做交换呢？”
“缘由？”
“没错。我曾答应了她，绝不会告诉你，但是此时，她已经去了，我便是不遵守约定，也没关系了。你不是很想知道么？”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的确很想知道。从那么小的时候，我就想知道。”说着说着，她忽然灿然笑了，话锋一转，“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娘亲都已经死了，我还有知道的必要吗？”
她边走边叹息道：“夏正意，你从来都不了解我们。再稀罕的东西，过了某些契机，说不定只会惹人厌烦而已。就像你现下一样，明明恨我恨得要死，却不得不拼命要我让你解脱。我，很烦呀！”
那一声“很烦”似乎确确实实带着少女无知的惆怅烦恼，一点一点消失在狱中。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夏正意心想。那样倔强的女子，他无论是生死，这辈子，怕是都忘不掉了。夏苑说的对，他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掐死在襁褓之中的那个女婴。那样的话，他与雯儿的关系，即便可能变得更糟，却也好过这阴阳相隔，永无再见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