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月如同提线的木偶一般在阮天翔的房中坐到了天明,直到第一抹曙光照进了窗棂,祁烈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罹月面前的阳光,罹月才有些回过神来。
“你……怎么来了?”嘴唇似乎都干裂的要说不出话来,每牵扯一下都是疼痛。
“哼,你这是什么样子?”祁烈不满的挑眉,地上还有干涸的血迹,饶天翔却已经不见了身影。
“什么样子?唔,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般样子。”罹月忽然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镶着两颗黯淡无光的眼珠,只是在干涩的眼眶里转了一圈,有些愣然着眯起眼睛对着祁烈呵呵一笑。
明明是笑,却把祁烈心中的苦涩给笑了出来。祁烈哀叹一身,伸手穿过罹月的臂膀,要把罹月抱起来。
罹月却在他的怀中反抗,狠狠地对着他伸出的手一打,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中格外的响亮。
“不要你!”固执的咬着唇,眼神倔强却清明。不再像是那个处境不变的罹月,却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祁烈皱起浓密的眉,看着罹月无理取闹的样子冷然道:“这世间没有叫做后悔药的东西,你当初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结果么?如今倒是后悔起来了,你当初做决定之前是脑子塞了浆糊?”
罹月身子一缩,眼神一抖,双手紧紧地环绕着自己的膝盖,眼中水汽氤氲右眼的泪就陡然的落下来。
昨夜她惊惧之下把刀捅进了饶天翔的胸口,她第一次知道将刀捅进人的胸口是怎样的滋味。她原本以为自己只会是快意的心情,却没想到心却是战栗的找不到躲藏的地方。
饶天翔对着她笑了,似是讥讽,似是解脱。他在讥讽什么,他又是为什么感到解脱?她在笑中怔然,饶天翔却在那笑容中燃烧尽了生命的最后一瞬。
然后,然后她看见了夺门而入的饶子墨。
他看见饶子墨常日里神采飞扬的脸色一瞬间的枯萎,脸上血色尽失,在门口站了许久,似乎在确认这个事实。
她也就那么怔然地看着饶子墨,手上的鲜血似乎在耀武扬威的宣扬着这个事实,她手一抖,缩回自己的袖子。
明明是自己杀了饶子墨的父亲,她一瞬间竟然觉得委屈的很,心态又回到了儿时同饶子墨相处的时候,嘴一瘪就要落下泪来。
饶子墨却像是完全看不见罹月一般,神色不动的走上前,抱起了仅存一丝气息的饶天翔,只是在罹月的面前停顿了须臾,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罹月仿佛听见了心中最后一丝火焰熄灭的声音,她干涩的开口:“子墨……”
饶子墨却再也不像儿时那般,回眸对着她盈盈温和的微笑。
她从来都坚信着饶子墨不会弃他而去,无论自己颠沛流离在难民时也好,还是自己知晓真相放下狠话时也好。她认定了这个死理,却全然忘记了饶子墨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她现在究竟在干什么?罹月右眼的泪汹涌出来,却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仿佛潜在地在折磨着自己。
“罹月,你这是逃避。”祁烈伸出自己骨节粗大的手,强制着将罹月的手拖到自己的面前。
手指上的紫玉戒指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祁烈只是停顿的须臾,便毫不犹豫的将罹月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
罹月感到手一凉,抬头看向祁烈,祁烈头一次没有用那种高高在上充满傲气的笑,而是笑的有几分爽朗年少道:“摘下紫玉戒指,你便不是我极北王府的人,你要好好的想清楚,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现在要做什么,以后要做什么。”
右眼的泪在光阳渐浓下干涸,罹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陡然从祁烈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脑海中万年的年头穿梭而过,却紧紧地抓住了那一条。
像是那一次他与子墨失散在突袭之下,身体虽疼痛不堪,脑中的年头却清晰正常的告诉她——要去找子墨。
“年年……不要恨……”她终于懂得了母亲叫她不要恨的缘由,懂得了莫离说恨是世间最磨人之事的缘由。虽觉得懂得有些晚了,却也不算太晚。
她不是想要挽留什么,却不想在着空旷的天地让饶子墨孤身一身。
跑至门边,罹月突兀的一停,血色干涸的脸上浮动着温暖的神情。
“祁烈,谢谢你。”毫不迟疑的向着南宫悦的商铺跑去,黑衣上还有着点点的鲜血,干涸成了暗斑,路人都有些奇异地看着一身黑衣发丝散乱的女子,在喧闹的街道上狂奔而过。
“南宫姐姐,南宫姐姐!”罹月大力的敲击着南宫别院的门,开门的却是影八。
“影八?南宫姐姐在……不对!你有没有看见你家公子!”罹月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步看向影八,影八却有些怪异的扭着冷毅的眉看向罹月。
“公子不是昨夜去找你了么?”影八一副不知晓的模样让罹月的心凉了半截。
饶子墨会去哪里……罹月的手从门板上滑落,双眼的神采一点点的泯灭,影八都不知道饶子墨去了哪里,自己就真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饶子墨不是极北人士,也不熟识极北,他回去哪里呢……罹月自顾自的转身离去,抬头望向纯蓝洁净的天空,渐渐的移向朝阳升起的东方。
璀璨的太阳已经越过了雪顶峰的峰顶,雪顶峰终年不化的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光,圣神又纯洁。
罹月眼中的光亮一闪,雪顶峰。
饶子墨抱着饶天翔的尸体,能去的地方只有这里了。这里既是她父亲死去的地方,也是谢沉死去的地方,亦是一切纠葛的开始。
罹月眼神复杂的看着远处的雪顶峰,心下却也是毫不迟疑连带着动作奔向了白雪覆山的雪顶峰。
雪顶峰,饶子墨独身一人坐在迎客亭中,一壶冷酒入喉,却也让冰冷的心变得几分灼热起来。
听见由远而近的零碎笃定的脚步声,靠在柱边的身子斜斜地一侧,就对上了慌张跑来的罹月。
饶子墨笑的几分洒脱风流,是罹月没有想过的神色,罹月想要上前,饶子墨却笑的如虚幻,让罹月踌躇的脚步停滞了下来。
山顶的风极冷,罹月裹着单薄的衣裳不禁打了个抖,饶子墨如同家常一般,在空中向着罹月的方向开口说道:“天气寒冷,喝口酒暖身可好?”
“你……父亲……怎样了?”罹月瑟缩了一阵,还是对上饶子墨的目光。
饶子墨的目光有些虚无缥缈了起来,声音在空气中显得极其虚幻:“在这白雪之下,它能掩盖这世间所有的东西,如同当年掩盖姑姑的死一般。”
饶子墨停住虚无缥缈的目光,牵强的扯出一个微笑,似是有些安慰的看着罹月。
罹月被饶子墨轻柔的目光一触,心中的惊惧却又是复苏起来,恐惧却有期盼的看向饶子墨道:“你不恨我?”
“你不恨我?”饶子墨一笑,重复了一遍罹月的话,又再度抿了酒壶中的一口酒,酒入愁肠。
“我……”罹月缩了缩脖子,在饶子墨的面前她总是这般三两句就能被他堵住。可此时的情景却不像玩闹的情景,鲜血还那么清晰的在自己的面前晃动,一闭眼就仿佛还能体会到鲜血溅射在自己手上温热的触感。
“我不恨你。”饶子墨肯定的面向罹月,罹月脸上的惊讶才闪现须臾,饶子墨却又接着说道,“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爱了……”
“罹月,你要我如何去说爱呢?”饶子墨轻笑着看着罹月,往日里光华流动的面庞沉静非常。起身拿起自己的那壶酒,走过了罹月的身边。
他从来都不恨罹月,即便她手刃了自己的父亲,他也只是伤心,恨意是极少的。
父亲死前的话语也让他将心中最后的一丝恨给消磨了。
可心中无恨,爱也难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