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阮府的一切都变的不同寻常起来。阮家家主阮长风再也不会一身锦绣风光的回程。两家家主同去的一条路上,如今只有饶家的家主饶天翔一人独自回来。
那已经是她与母亲接到通知的半月后,母亲容颜憔悴,以前是处在深闺里的妇人,如今却不得不一人支撑起整个阮家。
阮家家业如同在风雨中飘摇,母亲一人为一家老老小小操碎了心,罹月不忍,却也知这重担自己肩负不起,值得忍痛看母亲在商铺和家之间匆匆来去。
饶天翔回来的那一天,凝容却意外地没有去商铺中,而是牵着罹月的手一同到了饶府,饶府正在欢庆饶天翔的归来,站在府外便能听到府内的笑意融融,阖家欢乐,连门口都特意用红条重新装点的门面,看起来喜意盎然。
而阮府却与谢府,明明只是寸丈之隔,却像是两重天地。阮府为了节省开支,已经将仆人撤走了大。阮长风死在极北的雪崩里,连尸骨都存不下来。
罹月从未看过母亲如此的平静,她平静的敲开饶家的门,平静的对着那一屋笑意僵在脸上的人。饶天翔有些尴尬的抚弄着自己的胡子,寒暄的将母亲与自己引入了室内。
“凝容今天来不为他事,想必您也明白,不过是为了讨一个真正的说话,究竟我的丈夫是怎样死的?”凝容的脸上是一种凄厉且决然的神色,常日里温顺的眉眼此刻带了些许的狰狞气息,罹月看着竟是一丝的害怕。
饶天翔只是叹气在桌边坐下,有些无奈的笑,转头对着凝容说道:“凝容不愧为当年楼西有名的才女,果真是机智过人。”
罹月看见母亲面上神色镇定冷静,放在桌下的手却仍旧是有些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极北虽多雪山,长风却没有任何缘由去雪山冒险。”
“凝容你说的半对半错,阮兄却是是死于雪崩,却不是自然的雪崩……”饶天翔用指尖轻轻的抚弄着瓷杯的杯口,看上去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为何不肯告诉我其中缘由?”凝容紧握着自己的手,似是极为隐忍,细腻如白玉的皮肤上涌上一层薄薄的怒色。
“告诉你们了又能如何呢?阮兄虽是被陷害而死,可如今陷害阮兄的那人也死去了,再多说不过徒增伤恨,想来凝容你这般的女子也不会想节外生枝。
“呵呵,节外生枝?这死的不是外人,是我凝容的丈夫!”凝容狠狠的拍桌,怒意似是再也无法隐藏,柔弱的面容上却坚韧的神情。
饶天翔叹气,眼中却流光一闪,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这番去本是两家联合获取极北物资的一项生意,却不想半露杀出南方大商谢沉,这谢沉也是大陆上小有名气的商人,但一向只在南方做生意,从未踏足北方,此次却出乎饶天翔和阮长风的意料。谢沉的这笔生意,和他们抢夺的是同一笔……
本以为顺利的生意就这样,如同石沉海底一般进入了长达两个月的静止期,最终在第二个月的末尾,正当阮长风和饶天翔都要等不下去的时候。
谢沉那边却送来了相约一见的请帖,邀饶子墨与饶天翔在雪顶峰一聚。
这场明目张胆的鸿门宴,阮长风和饶天翔心中都十分的通透,但却无法拒绝。阮长风这厢是因为这场生意中夹着一笔极为重要的资金,而饶天翔则是出了名的分寸必得,只要有一点利益他都不会放手。
翌日,阮长风与饶天翔再次一同出门,却没有料到,一同走去的路上,却只会有一人得以回来。
谢沉暗藏杀机,派人爬上雪顶上,意图用火药引发雪顶山的雪崩。三人在雪顶山的望雪亭中煮酒畅谈,表面都是平静且笑意盎然,实际却都在互相打量着对方。
谢沉一边与阮长风和饶天翔假装周旋生意,实际却在暗中默默地计算着火药引爆的时间。在三人虚与委蛇半炷香之后,谢沉以内急未有笑着离开了望雪亭。
只是刹那之间的事,排山倒海的雪势就汹涌而来,阮长风回眸惊讶万分,下意识的就将饶天翔推向下坡,饶天翔的神经还未来得及反映,自己就已经沿着坡度往下翻滚。
回眸中只看见阮长风惊恐的眼神,和随着下坡一路汹涌的雪崩。顾不得身后的阮长风,饶天翔只得自顾自的逃命,在雪崩停止前的须臾,饶天翔也精疲力竭的倒在了雪中,雪离他只有分寸。
饶天翔余生心悸,而阮长风已尸骨藏于皑皑白雪之地。
饶天翔回想完,似是有些轻叹,喝尽了茶杯中上号的雪顶乌龙,齿颊留香却品出了几分别样的苦涩。
“你又如何知道这一切都是谢沉所为?”凝容不由得皱了秀气的眉,眉眼间的疑惑令人不可置否。
“我是如何知道的不重要,你何必如此多疑?阮兄在危机时刻救了我,我想查清这一切也无可厚非,你只需知道我最后知晓一切都是谢沉所为便是。”饶天翔自嘲一般的笑了笑,眼中神色确凿,让人看不出眼眸下深藏的一切。
凝容却突然起身,负手甩袖,牵起罹月的手,对着饶天翔道:“我愿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一扇门关上,凝容看不见饶天翔在门缝中眼中闪过的光芒,只是倏忽,就被那道紧掩锁住。
罹月只记得这年的冬天阮家像是一夜萧条,无论母亲如何坚韧的挺住,阮家就如风雨飘摇中的一株小树,只是风雨稍大,就被折断了腰肢。
而以往和阮家称兄道弟的饶家却忽然变得非常沉默,自顾自的做生意,饶家的家眷连回程都刻意的绕开阮家的大门。
谁都知道,此刻的阮家就像是一个黑洞,谁深进入一只手,就很可能会被吞尽身躯。尽管饶家资产丰厚,但饶家家主饶天翔却是格外的沉默,沉默的像是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一般。
罹月当时不明白,自己与母亲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中,从前那个祥和的饶伯伯去了哪里?对阮府不管不顾,自己不知道阮家还能支持到何时,只看见母亲每日的憔悴模样心中也是多了几道伤痕。
恨是一种会叠加翻滚的东西,罹月的成长不是一夜之间的巨变,爱让人成长,恨却让人加速的成长。罹月只是抿紧着唇,看着母亲支持着摇摇欲坠的阮府两个月。
渐渐的明白饶天翔不是默不作声,并不是想避开牵扯。而是暗中自己拉了天罗地网,将摇摇欲坠的阮家要收入自己的怀中。
罹月恨,恨入了骨髓,恨的夜夜都能在梦中惊醒。夜中惊醒时时常惊悚的哭泣,搂住自己母亲的脖子,感到母亲的又瘦了几分,心中的恨意一日比一日累加。
记忆的片段戛然而止!脑海中瞬间光影猛烈的变幻,躺在床上的罹月忍不住猛烈的咳了一声,一股浊气从喉管中冒出,罹月从梦境中脱身而出。
有些呆愣的坐在床上,自己的视线已经从完全的黑暗,变成了略微有些模糊的视线,罹月自嘲的笑了笑,那恶人看来娶花魁娶的很是开心,不知看见花魁不见后又是怎样的伤心?
蹙紧眉头,一股恨意从胸中勃发,如同火烧炙烤着罹月的心脏。
忽然罹月脑海中的思绪停止,恍然被拉回到母亲泪流满面的对自己说:“年年,不要恨……”
不要恨……不要恨什么?母亲,我应该恨啊,饶天翔他这般的对我们……对了,哈哈,还有谢沉,谢经秋的父亲不就是谢沉么。
多可笑啊母亲,难怪饶子墨说我不能去与谢经秋在一起。原来是谢经秋的父亲害死了我的父亲……那他呢!他呢!母亲……饶天翔害死了你,害死了阮家上上下下……
我是真的恨啊,如何才能不恨呢母亲?你走之前也不恨吗?饶天翔那般的逼迫你,不过是为了从你的手中,抠下那阮家留下的半分家业,好比是在牙缝间也要挤出那半点的残肉。
不对……不对……
不是谢沉,不是谢沉,谢沉也死在了雪崩里!罹月脑中忽然回想起来,谢经秋是因为谢沉在极北遭到雪崩死去而回到丰都城,谢沉死去时期与父亲死去的时期是相同的……
如此一来,谢沉岂不是在那场雪崩中同父亲一同去世了?
那饶天翔为什么说是谢沉设计害死了父亲?三人一同去极北,两人死在了雪崩中,只有饶天翔一人得以生还。
罹月倏忽的睁大自己的眼睛,像是有些难以置信,明明脸上是崎岖狰狞的表情,眼中却隐隐透露出笑意来。
“饶子墨……你可知道这一切呢?”罹月睁着有些阴森笑意的眼睛,面容笑的坚决果断,苍白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抓紧被褥,隐隐的有青筋露出。
“年年,不要恨……”母亲凄惶的容颜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罹月低声隐忍的叫喊了一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