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年年十分的懊恼,十分的纠结。一是饶子墨高深莫测让人云里雾里的话语和神情,一室谢经秋毫无反应如神祗一般的静默安然。一方安静的外面下涌动着阮年年看不分明的暗潮,一方安静的却是貌似纯然的不知牵挂。阮年年曾经很想冲到饶子墨面前甩他两个巴掌看他招还是不招,但是分析了一下以往的辉煌战绩深刻的觉得自己的成功率恐怕比零还要低。
阮年年放弃了。
以往饶子墨只会让阮年年感到羞愤或者不满,昨日的饶子墨却让阮年年从心里恍然衍生出一种极端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阮年年着实是有点迷茫了,来到阮府之前的记忆散漫而混乱,只是隐隐记得自己流浪过一群又一群难民的营地,然后来到丰都之后的记忆才变得真实而生动起来,阮年年隐约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但每当她想从脑海里捕捉一丝的信息,纤细如丝的感觉瞬间又化成齑粉无法打捞。
月色凄然,银色的月辉使得谢府透出一丝森然的意味。一道黑影从谢府某个窗中跃出,身姿矫健越林而过,只余几片树叶在地上铺下痕迹。
第二个清晨,厨房后的公鸡鸣才刚刚破喉而出,阮年年眼皮翻得跟鱼肚白似的把敲得“咚咚”作响的房门一开,饶子墨那张昨日高深莫测的笑脸迎着清晨几寸的阳光就完全的暴露在阮年年的眼前。阮年年忍着要把门板摔像饶子墨脑门的冲动,手扣住门板,抑制住脸上不自然的神情半是顺从的问道:“干嘛……”语气焉的比霜打的茄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收拾东西,一个时辰之后准备出发。”饶子墨意外的没有多做纠缠,但他这样的举动却让原本心中就有不安的阮年年更加的有些奇怪起来。
阮年年细细的在脑海中寻思自己到底有什么特别对不起饶子墨的事情,让饶子墨昨日有那番怪异的举动。但是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出了平日和他小打小闹之外也没做过什么有伤天良的事情。每每当阮年年想把记忆向前伸展时,总是感觉有什么阻断了自己思维的前进。
阮年年拍拍自己的小脸,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就算有什么,自己一个身无长处家无点财的人饶子墨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纵然自己满心疑惑难以纾解,但是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顺着饶子墨观摩下面的情况的好。
阮年年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坐北朝南的房子因东侧面斜射过来的阳光显得十分清爽。院落里自己半年前折来的柳条已经抽芽成为一株小小的树。
阮年年对着这个自己居住了半年短短时光的小院感到无比的留恋。一时间心里竟不知自己是因太过于喜欢这里而舍不得离开,还是太过于喜欢谢经秋而舍不得道一句离别。
谢经秋……阮年年心里反复的咀嚼这个名字。也许因为年岁仍是太小,有些感觉单纯的极近简单,喜欢好像仍旧是喜欢这么简单,一旦深究反而更加难以想出结果。
而于饶子墨,阮年年对任何人都清明的印象一到他这里就变得极其的混乱不堪。阮年年也因这种奇特的感觉而总是对饶子墨有一种心理上微妙的抗拒。
阮年年收拾好行装,半年的生活并没有给她的家当带来任何显著的变化。来时双手空空一身衣裳,去时包里也不过一身衣裳外加极少的银钱。阮年年因感激谢经秋收留的恩情,又鉴于在老夫人的袒护下好吃好喝的生活让人真是极端的满意。于是月钱也要的极少,想到这里,阮年年不住的在心里嚎啕起来……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啊……早知道有这么一天……
有句话叫“悔不该当初”,阮年年咬牙切齿了,古人诚不欺我也。
阮年年似是自我安慰似的拍了拍自己单薄的小包,人在饶子墨屋檐下,傻子也得乖乖的低头。没点钱垫底万一饶子墨玩够她了直接把她扔在半路上咋办?
阮年年圆溜溜的大眼睛仍不住氲了氲水气,嘴巴扁了扁,似是自我安慰的拍了拍自己小小的包袱,听到里面碎银略是争气的在碰撞中响了响。一直凄惶的小心脏才有些感觉得到了抚慰。
谢府门前一向冷清,今日却一扫以往门前人马稀的模样。阮年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夫人心疼得不行,也只好不住的抚摸阮年年的包子头。这情境活像女儿出嫁时的哭嫁。
饶子墨无奈的打开折扇,眼瞅着一时半会这哭戏收不了场子,只好微微地朝着老夫人鞠了个躬,径直的上了马车。
“呜呜呜……年年舍不得老夫人。”舍不得老夫人给住的小院,天知道饶子墨会找个什么犄角旮旯给自己当窝。
“呜呜呜……年年舍不得周大娘。”舍不得周大娘做的红烧肘子、脆皮鸭、麻婆豆腐,不知道周大娘以后还能不能做狗肉火锅。
“呜呜呜……年年舍不得张大妈。”舍不得张大妈做的芙蓉酥、绿豆糕、水晶包,饶子墨那厮以后肯定不会给我吃了……
“呜呜呜……年年舍不得李婶。”舍不得李婶给炖的丰都城第一好吃的雪梨羹,虽然自己也没吃过别地方的雪梨羹,咂咂嘴。
“年年……”阮年年正要继续扑上前哭诉就被谢经秋打断,“年年,你若是再不上车,子墨恐怕又要折腾你了。”
阮年年泄气了,颇是不平的看向纹丝不动的马车门帘。少女纤细的双眉有些不悦的拢成一抹远山,谢经秋轻笑的把负手拿着的一个小包袱放到阮年年怀中。
阮年年看向自己怀中蓝布细花的小布包,原本有些辗转不开的哀伤情绪像是被渐渐打开了通路。离别之际开出了一小朵向阳的花。
谢经秋看着阮年年眉目舒展的模样,极自然的抚上阮年年的额际,替她把散落着的柔软发丝绾回脑后。
这一刻阮年年恍然间觉得离谢经秋是这样的近,但当谢经秋收手回去时额际的温暖如潮水一般来时煽然汹涌,去时也不留一丝余温。
阮年年闭了闭眼,如蝶翼一般的睫毛在暖阳的颤动了一下,对着老妇人和谢经秋深深地鞠了一躬,回头走时竟带出一丝分明决断的意味。
谢经秋看着阮年年仍旧稚嫩但却坚韧的脸,心弦莫名的开始颤动,似乎什么事就要改变。但是往往明澈的思绪此时瞬然混沌起来。谢经秋望向阮年年离去的身影,似乎知道什么事情将要改变……
阮年年在车内沉默不语,饶子墨也只是将着自己斜挑的桃花眼和阮年年僵持着。车厢内的气流仿若静止了一般,敌不动我亦然不动的态势让阮阮终究是维系不了那张可以装出来的晚娘脸。
“饶子墨,我不是二傻,你也别把我当二傻。你费尽心思把我从谢府弄出来究竟是先要干嘛。”阮年年倏地将眼睛睁的分明,凌厉的光芒竟是饶子墨从未见过的模样。
饶子看着阮年年丝毫不同于以前的模样却没有显露出吃惊的模样,只是慵懒的笑了笑,似答非答的说:“你本就不该在谢经秋身边。”
阮年年就算心底再如何的镇静熟稔,但终究是十三岁的儿童。她来到丰都城的第一天就隐隐感觉到自己对往事的记忆混沌而难以捕捉,脑海里只有场景却没有连贯的画面。
阮年年细细的打量饶子墨,她曾经从很多人的口中得知他并不是丰都城人士,独自一人从北面南下到丰都城,带着自己的侍从影八可以说是白手起家,在丰都城也有了自己的营生。
如果说曾经谢经秋的父亲是丰都城数一数二生意上的老狐狸,谢经秋就是普善慈济的玉佛,而真正的排在谢经秋父亲之后的才是丰都城一年前一夜间崛起的饶子墨这只青壮年狐狸。
他用不到一年的时间,以在生意场上的狠辣作风迅速携裹了丰都城盐铁一行,原本官方垄断的盐业,饶子墨通过黑白两道手段双施从丰都城官员的手上获得了一小部分盐业的特许营业权。
饶子墨,绝不是简单的人。每一步都精心策划,每一步都保持自己绝对的盈利。
而这一次饶子墨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又是为什么呢?
阮年年真真的是有些糊涂了,事情的发展总是往她难以琢磨的方向进行,她忍不住在心里唾弃了一下饶子墨的人面兽心,毫不留情。忽而又转了一副甜蜜蜜的面孔,恨不得嘴上抹密的对着饶子墨甜甜一笑试图缓解旅途的尴尬气氛。
饶子墨却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中,对阮年年的冷面相对和嬉皮笑脸都无动于衷。
阮年年感觉到车内好不容易被自己嘻嘻一笑打破的氛围又僵持了下去,车外只有影八木讷的赶车声。正当阮年年又沉浸到了内心准备开始的长久诽谤中,饶子墨却在突然开口道:“阮年年,你若是喜欢谢经秋我不能阻拦。但是你的起点错了。”
饶子墨分明通透的眼睛里映着少女有些茫然的面孔,饶子墨修长的双手合上半卷医书:“阮年年,我是带你去找你的起点,你终究有一日会知道我是对的。”
车内除却饶子墨翻书间偶尔带来的一丝声响,再无其他半点动静。阮年年被饶子墨的话搅的有些心神不宁。
她撩开车窗的帘布,车外是四月的春色绵延开十几里的山路,农家的少女卷起粗麻的衣袖露出洁白的皓腕,与黝黑的脸庞映成一种奇妙的美感。
就算是心中有再大的不情愿,身躯也在渐渐地被拉扯远离丰都城。见不到谢家后院盛放的四月桃花纷飞如梦,只余下未来道路上的叵测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