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这种千篇一律的生活中逝去。南方的初夏似乎格外多雨。一下就是好几天。路上的行人依稀可数,前来光顾金店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九点半,正准备关门时,进来了几个身穿雨衣的顾客,只听到翡翠厉声一叫:“有人打劫!”平日里傲气十足的珍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像筛糠一样发着抖。来人从雨衣里抽出一把把银光闪闪的西瓜刀对着柜台一阵狂砸,面对着这帮凶狠的歹徒,手无寸铁的她们惶恐不已。翡翠喊了一声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呆若木鸡。子欣正在费力地拖着地,当她发现情形不对后,立即踩响了地上的警铃。她的举动让眼看着就要顺利得手的歹徒们十分恼火。他们疯狂地冲过来朝着她就是一阵乱砍,脸上中了一刀,旁边一歹徒临走了还跑回来给她肚子上捅了一刀。当警察赶来时,子欣痛得在地上打着滚,珍珍和玛丽也受了伤,不过是在手臂上。翡翠的那一张俊脸也留了一道印,来人是个变态狂?
子欣的伤势不算很严重,但对她的打击却是致命的。因为她被毁容了。一刀从脸颊划过嘴唇。另一刀伤及腹部。医生不无遗憾地告诉她,要想恢复原貌是不可能了。每个人都用同情惋惜的目光看着她。
那一年,她才二十二岁,双十一的年华,盛开的花朵,迅速地凋零。失去爱情的滋润,没有友情的慰藉,身边还找不到一个亲人。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希望这一切都是有人操纵好了的,只让她演一下戏就行了。戏有演完的一天,梦有醒来的一刻,而她,没有,只有面对。人间有一种花,叫昙花,只能美丽一瞬间;天上有类星叫流星,在空中划了一道璀璨的弧线,掉落到地球上,就变成千疮百孔丑陋的陨石;地上有个人,就是秋子欣。可她还来不及尽情地美丽,还来不及尽情地绽放,就这样那张笑脸没了。
玛丽的手经过包扎后就可以离开了。珍珍也来了,翡翠的脸伤要轻得多,经过治疗整容还有可能会修复过来,她对子欣说:“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们就不报警了。东西让他们拿。”玛丽说:“你们也太天真了,就算是我们让他们抢,他们还是会砍我们的。只是我当时吓傻了。忘了踩铃,你看他们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弄不好我们几个连命都没了。”她们临走时嘱咐子欣:“好好休息,刘老板让你在这多住几日。”虽然这是高级病房,可谁愿在这多呆一天呢。
第二天珍珍和玛丽来到医院换药时,顺便来看望了一下秋子欣。她俩眼睛哭得红通通的,子欣忙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们说歹徒抓到了,不过刘老钻因涉嫌一桩黄金走私案被警察带走了,金店被查封了,她们几个就失业了。她们的心情子欣能理解,都是可怜人。而且她们是双重失业了。
自从她们走后就再也没有人来看望过子欣了。她每天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神情有些绝望和木然。偶尔也看一下电视,可心情浮躁得很,就是看不进。电视上那些绚丽多彩的画面离她太远,电视上那那些人的欢声笑语驱赶不走她的忧伤。即使电视里的美女都是由灯光和化妆打造出来的,她觉得这一切都太假太不现实。要温柔就温柔要有性格就有性格,那样的人也是虗拟的。只有她活生生地活在这个世上,蜷缩在被窝里,像一只病猫舔着正在流血的伤口,心在流着泪。
早晨,太阳从东面的窗户射进来,她虚弱地从床上坐起来;阳光很温暖,但她不能去晒,这是春末夏初,南方的天气应该说阳光很热烈,但她能感觉到温暖就不错了。她就像一棵瘦瘦小小的豆芽菜,很久很久以前哥哥就是这样形容她的。哥哥比她年长好几岁,在他眼里的妹妹就是这么瘦弱不堪的。哥哥是个瘸子,可在学校总是不遗余力地保护着她。
“这孩子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朝气!这是班主任对子良的评价。站在教室门口的子欣听到了,在落泪。哥哥太自卑了。
在操场上,子欣大叫道:“哥,你的球技好棒哦,再投一个!”直到一个不怀好意的坏男孩把一个蓝球狠狠地向子欣的头击去。子欣眼冒金花晕了过去。后来听说哥哥把那男生丢到围墙外去了。从此以后,子欣对篮球离得远远的,对男生也离得远远的,长大后报考的是女子学校,只是因为她想远离伤害。
坐了很久,回忆了很久,她又犯困了,睡。太阳从西边的窗户游进来了,一天又这样过去了。她就这样守候着日出日落。听说过这世上有一种训练叫魔鬼训练,据说可以挖掘出自己的潜能。她就每天不停地练习,在没有其他人的的房间里天天对着墙壁喊:“秋子欣天生就是这个样子!她一生下来就是一个丑八怪!……这样如此反复一直喊到精疲力竭为止。
“看你整天都愁眉苦脸的,这样不利于伤口愈合。”温和的男中音,除了眼睛,其它部位都被口罩蒙住了。“我叫顾靖炜,你的主治医生。我要看看你的伤口。“为什么外科大夫不是个女的呢,好生尴尬。不过看就看呗,这是医生的职责,就像在艺校画人体画一样正常。打开,猩红的伤疤张扬地裂开来,与周围平坦光洁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用手按了按,叹了口气说:“你进来几天了?这好得也太慢了,做人要乐观一点。”
“乐观,你叫我怎么乐观,我才二十出头,一张脸就这样毁掉了,换成你,你乐观得起来吗,真是站着说话腰不痛。”子欣心情不好时也会发脾气。
对方平静地正视了她片刻。说:“这个世界上,有人一出生就是一个丑八怪,老天爷也待你不薄,让你美了二十几年,难道还不够吗。你是不是要学宋美龄,想活到一百零六岁还要那么端庄,那么美,那你得像她那样找一个有权有势又有钱的老公才保养得出来。”彻底无语。子欣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发火。对方的话尽管不中听,还是很管用。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把你的口罩摘下来。”
“不,我很丑的。”顾朝她做了一个安歇的手势,就去了另一个房间了。白大褂离去的背影让她想起了哥哥和雨罕,他们一样的魁梧。子欣想,大不了自己以后出门也戴上面罩吧。
看到别人出院的时候有人接,相比之下,她显得是多么地形单影只啊!虽然在医院里住得很别扭,但是走出来了却不知何去何从。她在门口的大路上犹豫着徘徊着。一辆白色的跑车在她跟前停了下来。向她打招呼。子欣不予理睬。因为她不相信车上的人是在叫她。“嗨,秋子欣,我是顾医生啊。”
“你不是说你很丑吗”他长得并没有想象的那种难看。那微微翘起的唇角狡黠的眼神,一种玩世不恭的味道。“我是骗你的,”这句话在心里没说出来,说出来的话是:“可我真的认为我很丑。”
“臭美去吧。”子欣在心里骂道。
“这个送给你,用得上就用吧。”原来是一叠口罩,还卡通的呢。
“喂,你开了谁家的跑车?”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哪买得起这么炫的跑车。
“我老婆家的,有名的河东狮!”看着他难为情的样子,子欣不由地会心一笑。“做人别那么贪心,美女香车都有了。有所得必有所失,人家那么有钱,凭什么要对你百依百顺!”
“第一次见你笑,说,去哪,送你一程。”
“先去城西金店瞧瞧吧!”明明知道被封了,可仍旧不死心,还是去看看吧。毕竟是自己工作了近半年的地方。卷闸门上清晰地标了“本店转让”四个大字。子欣去了她以前住过的宿舍,没想到被房东吼了出来:“我这房间不租给坏人住,这是你的行李,捡去走人。”这一幕,时光倒流,历史重演。她突然记起两年前和哥哥在一起被人赶出门的情景来。前后才两年,遭遇竟惊人地相似。子欣在原地怔住了,一动也不动,任凭眼泪在眼眶里团团转。
坐在车上的顾靖炜实在看不下去了,下了车找房东来理论。一大堆本地话在耳边囔囔,而子欣只是漠然地拾起地上的东西呆呆地往外走。
“哎,你去哪?”
“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哭,哭出来会好受些!”梦幻般。雨罕曾在她耳边反复说过这句话。可心中人不是眼前人,她倔强地咬咬嘴唇,眼泪硬是被她忍了回去。就是不哭。“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这又不是我第一次被人赶出来了。”
可是顾靖炜,看到她惊诧不已,那样子像看到了一个怪兽。她被人赶出来过很多次?为什么?
“这是我家的老房子,如果你实在没地方去,就别嫌这儿条件差,还是可以住人的。”车子在小巷里七转八转,终于到了一个宽敞处停了下来。打开半旧的门,里面东西井然。的确是可以住人的。“等我找到工作了,我就搬出去。”
“不用那么急,我是不收房租的,这房子有人住住才好,你习惯就好。对了,你脸上的伤疤要尽量避免太阳直射,现在太阳这么大。别出去晒。还有饮食上也得注意,少吃辣椒和生姜,不能吃牛肉。另外过敏性食物像鱼虾等也别吃。”
“知道了。”子欣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她从门口的镜子里无意中瞧见了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一道青紫色的伤痕长长地划过右脸颊,半张脸狰狞得像魔鬼。她在心里惨叫着,简直让人心灰意冷到了极点。
“你走吧,像我这样的人是请不起私人医生的。”子欣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哎,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喂,这是我的地盘。你讲点道理!”子欣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外面。关上门。
顾靖炜只得站在门口说:“那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了,像我现在这副模样,跑到哪你都是有线索可以查找得到的。要不,我先给你交房租费。”顾见她这副态度,只得悻悻离去。
检查到门已关好。人已走远。坐下来,大哭一场。然后收拾屋子。
这是一个破落的小村庄,大概是这里的人们有钱了就去城里买新房子了吧。四周的屋子也是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居住。洗涮了半天,总算可以入住了。她从古井里吊了一桶水上来,觉得头特别晕,浑身软绵绵的,喉咙有些发腻,连忙躺到床上休息。只看到天花板连同四周的墙在不停地旋转,整个空间都在旋,她用手按紧床板生怕自己掉下去。闭上眼,感觉自己像个陀螺在不停地旋呀旋——没想到才出院人就病了,子欣忽然十分悲哀地想到自己会不会也像哥哥一样突然死去。人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一粒尘埃,从生到死,仿佛就是一瞬间。
第二天她又醒过来了。总以为自己会一睡不起,每次醒来都是一个奇迹。尽管外面是夏日艳阳高照,但她还是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去找工作,她不知道除了打工,她还能做什么,还能怎样生存。可是用人单位很挑剔,他们只关心她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其它的事一概不提。此时的她走在大街上,回头率高达百分之两百。因为看到她的人不光自己看,还会叫同伴看。从她身后会传来各种各样的惊叫声:“你们看,那女孩子的脸!”“哇塞,身材还行,脸却毁了。”路人在她旁边窃窃私语,传播着各种恶意的善意的好奇的评价。出一次门要储备太多的勇气却被人们的言论无情地击碎。子欣擦擦眼角,居然没有泪。只是回到“家”中,把门“哐当”一关,与外界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