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千般道路可走,有时候有人陪伴,有时候独自赶路。可是抬头看见的阳光明月,低头嗅见的花草清香,都是无人代替的。谁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一个未来,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未来,有没有你存在。
妖战国,非白谷。
热烈而灿烂的红,映在那人眼里,却是冷的,好像越是热闹,他的心里越是冷清。小小的她那时候很好奇,总是揪着他的袍角不放,聒噪地让人躲避不及。
“阿千阿千,你看你看,这棵树又大了一圈哦。”她嬉笑着,终于放开手,围着那棵枫树打圈。阿千说,这棵枫树,是她到来的时候,为她种的。她那时笑得很开心,然后歪着头,问:“阿千阿千,那么说,这里的树,都是阿千为他人种植的咯。”
他却突然冷了脸,目光一顿,留下一句:“回去修炼。”便转身离开。于是她虽然好奇,却再也没有问过这漫山遍野的枫树,是为谁而植。她乖乖修炼,乖乖跟在他身边。闲暇时唯一的消遣,便是那木屋中寥寥几本旧书,字迹隽丽,墨迹很淡,纸页泛黄。书很乱,介绍着六界百妖,世间奇异,每本书的落款处都印着小纂,她认了很久,才认出那两个字。
阿晚。
“木头,木头。”
那声音轻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就那么直直地,落在她心上,她不忍拂去。
她蓦然睁开眼睛,面前的人正是破月霜。他手中一碗莲藕清粥,微微散发着热气,将他的面容略略氤氲了些,那眉目间的温柔却更加真实,她不由得又愣住了。
“怎的醒了也不答话?”破月霜又是一笑,伸出另一手将她扶起来,随后将一勺粥递到她唇边,“你昏迷了许久,吃些清淡的才好。这是你朝哥哥专门为你熬制的。”
颜又暮这才想起来当时在那石室中的事来,不禁皱眉:“那,小起侄子……唔…….”
破月霜趁她开口将那勺粥喂进她嘴里,这才道:“放心好了,他已经没事儿了,你云姐姐正在照顾他。倒是你,不知怎地竟晕了。”
颜又暮咽下粥,才微微红了脸:“我添麻烦了是不是,我…….”
破月霜又是一勺粥将她的嘴堵起来,前所未有的认真道:“是啊,你添了大麻烦了,我们差点儿就死在石室了。”
颜又暮睁大双眼,伸手去够他肩膀:“真的?你受伤没?伤到哪儿了?朝哥哥帮你看看没?我就知道,我只会添麻烦…….”
破月霜任她胡乱摸了半晌,才勾唇笑道:“好了,我没事儿,你是添了点儿麻烦,不过我习惯了。”他伸手,揉揉她散乱的青丝:“别担心了,好好休息吧,待会儿那小子醒了的时候,我便来叫你,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要亲自看看的。”
颜又暮点点头,朝他笑了笑,躺了下来。破月霜将瓷碗放在一旁,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颜又暮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他垂眸,看见她眼中的关切,笑了:“放心吧,我就在外面,不会再有危险了。现在,你乖乖睡觉,快点好起来。”
颜又暮瞧见他的笑容,便也笑了,安心闭上了眼睛。
破月霜直起身,将那瓷碗端在手上,眉目依旧妖冶,眼中却失了刚刚的那份温柔,目光冰凉。
柳香城,招福客栈。
这柳香城本就是因春日里烟柳万里而闻名,如今却是秋日,整个城虽是位处偏南,还泛着暖意,却也没了可赏的景色。
况且,这里住着的人,也没有赏景的心情。
“师兄,你说你要独自去?”弥夜一怔,却是不自觉喊出来,眉间目中满是关切。
“是,此处距安东已不远,善卿,你便回庄里去。出来这么久了,怕是庄里出了什么变故。”卫蒙尘微微蹙眉,每日一封的信函,昨日却没了音信,他不禁心下生疑,“弥夜,至于你,既然收到了家书,不如便回家一趟。”
弥夜咬牙,敛了平日里嬉笑神情:“家?哪里是家?师父给的,才是家,师父师兄弟,才是我的亲人。”
卫蒙尘微微叹了口气:“话却不是这样说的,至少你的身份不能丢去,它意味着责任,意味着你肩上的担子。有些事不是不想做便能不做的,我想,你明白师兄说的话。”
弥夜垂目,半晌,声音闷闷的:“明白。”
“寻琴。”卫蒙尘转头,看着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子。寻琴听闻,却是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垂头,腰却笔直。
“你怕我遣你回去?”卫蒙尘笑了笑,“先起来吧。本是想让你与善卿一道回去的,如今你既是态度坚决,我也不好再遣你走。只是此行凶险,务必小心才是。”
寻琴闻言这才站起身,又站在了卫蒙尘身后,始终如此。
“师兄。”一旁的善卿终于开口,却满是忧虑,“那狼王身为妖族,他的话本就不可信。如今咱们身处柳香城,再往南便是更加混乱的边境洪城了,若是他信口胡诌还好,但若是他……”
“放心吧,善卿,我自有分寸。”卫蒙尘伸手入怀,掏出一块镶金的玉牌,玉牌上刻着简单明了的花纹,仔细瞧时,倒像是个“卫”字,“这是卫家令牌,见令牌如见庄主。你此次回庄,若是有人不从,斩了便是。”
“是。”善卿低头,神色恭敬地接过这块玉牌。
卫蒙尘望向窗外,那垂柳依依,已是泛黄一片,不免有些凄凉。他回过头,声音威严自生:“明日出发。”
“是。”善卿,弥夜同声应道。
“云起,娘将这窗户打开,今日外面天晴,行人很多啊。”
断云依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窗户推开,回头朝着花云起笑得温柔。
若是有旁人在的话,肯定会惊到跌跟头,这这这,这还是杀人如麻霸气侧漏的花家妇人断云依吗?
可惜这屋里只有她与花云起。花云起半倚在榻头,仿佛听不见她说的话。他虽是醒了,脸色也好看许多,可那目光却分明是死人般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空处,一张脸满是死寂,每一寸皮肤都透着绝望。
断云依叹了口气,回到榻畔,拉住他的手:“云起,有什么委屈便与娘说,若是有人欺负了你,娘便为你出头。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好不好……”
蓦然却是泪盈满了眼眶,她抬手擦去,而面前的人,连目光也不曾移动半分。
当花今朝踏入房间时,看到的便是此种情景。他叹了口气,上前为花云起探脉。有了蛟珠相助,那毒早已肃清。只是如今的状况,令他不解。
“朝哥哥,云姐姐。”
那声音微微带着倦怠,却轻轻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断云依回头,却见一袭白裙绣水纹的颜又暮就站在门前,目光里满是愧疚,甚至不敢与她的目光相对。那一刹那,她突然心中浮现出另一人的影子,随即起身,神情里却有几分不知名的情绪。
“我有话与小起侄子说。”
颜又暮有些怯怯,毕竟,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她不是么?
花今朝叹了口气,搂住断云依:“娘子,我们走吧,待会儿再过来送药给云起。”
断云依微微抬眸,看了颜又暮一眼,却是目光复杂,不辨滋味。
“小起侄子,这个,是不是你的东西?”颜又暮走近床榻,手中却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匕首很薄,刃口闪着冷冽寒光。除此之外,这把匕首并无任何特殊之处,手柄处只刻着防滑的花纹,也是寻常。
颜又暮的手指划过那手柄处一块凹下的地方。若是不察,此处只能被看做是一个毫无疑问的瑕疵。可是仔细看去,却知道,那是两个字,是用那密文刻下的,她其实也不认得。
“小起侄子,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朝哥哥与云姐姐,他们真的很关心你。朝哥哥几乎找遍了药材,翻遍了药书,而云姐姐,也已经好几天守在你身边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些话,只是,小起侄子,若是你因为旁的什么伤了他们,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们都有一个生命里很重要的人,就算是为了这个人,也不能允许自己堕落下去啊。”
颜又暮叹了口气,将那匕首放在他枕畔,正准备离去时,却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不肯见我……”
那声音极轻,带着久未开口的喑哑,若不是这屋子里安静,也许就会被旁的什么声音掩去。
“小起侄子,你说什么?!”颜又暮又惊又喜,转身回到榻畔,却见那死寂的眸子里渐渐染上了另一种情绪,悲戚无奈。
“我做错了事……他不肯见我……他不原谅我……”
“谁?小起侄子,你说的人是谁?”颜又暮微微颦眉,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被角。
“他还活着啊……”
花云起的声音极轻,呓动的嘴唇干裂一如荷叶的脉络。他的声音模糊不清,偏偏最后两个字却格外清晰。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