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剪掉我身上你不喜欢的枝节,换上你习惯的属于这个世界的圆滑,我藏起我从前你不喜欢的天真,戴上你认可的属于这个世界的老成。我将我自己一点点抹杀改变,变成我都不认识的,镜子里的陌生人。很悲哀是不是?你喜欢就好。
千越山,源清殿。
莫言忧走在前面,手持点燃的黄符。光影重重,映着他的脸也是忽明忽暗。而他身后跟着的,便是不发一语的莫去愁。
这一条甬道很长,却完全没有陷坑流矢,只是因为这地方本就身为千越禁地,又有寻常房屋作掩盖,况且,那蛟珠也被封印着,只有历代掌教才能解除。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石门,完完全全将那甬道堵死,没有丝毫缝隙。莫言忧俯身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石门就是普通的石门,没有丝毫特殊之处,旁边的墙壁也没有机关,他不禁有些懊恼:“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当年师父亲手封下的,师父说,这石门要打开不能,只能摧毁。因此一旦打开,蛟珠放置的地方便要重新寻找。”莫去愁走到石门前,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石门,像是当初师父飞升前,握住的他的手,“所以师兄,真的要打开么?”
莫言忧一愣,随即却道:“即使到了这里,不亲眼瞧瞧那蛟珠安危,师兄又怎能安心?”
莫去愁像是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样,掏出一张黄符贴在石门上,然后退了几步。莫言忧也退到了他身旁,看着那个沉重的石门。
黄符“哗——”的一声燃烧起来,随后一声巨响,整个甬道都微微颤抖起来。那石门在眼前崩裂瓦解,碎石粉末纷纷落下,一时之间烟雾乍起。
“师兄,这件事一了,我便离开千越。”莫去愁扬手之间,烟雾蓦然止住,前方碎石乖乖分列两旁,露出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洞口,“所以就算师兄不提蛟珠,我也会将那蛟珠交给师兄重新保管的。”
“离开?离开千越,你要去哪里?”莫言忧却是一愣,终是听出他话中的淡淡遗憾。
“天下之大,哪里不是归处?”莫去愁扬眉一笑,那温和的眉眼间迸射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英气,却是在转瞬间消失,只余淡淡笑意。
“师弟豁达,师兄望尘莫及。”莫言忧也只能笑笑,“还请师弟引路。”
莫去愁再不言语,只举步走在前面,手中也持一张燃烧的黄符。莫言忧目光中透出几分思索,然后疾步追了上去。
刚刚进入那石门后,莫去愁手中的黄符突然迸出无比刺眼的光芒,光芒散尽后,四周却燃起幽幽萤火,淡若星芒,却足以将整个石室照亮。
紧追而来的莫言忧却愣住了,眼前的石室并不大,却整个全为玉石所筑,难得的是,筑这石室的玉石,浑然一体,俨然便是从一整块的玉石之中掏挖而出。要找到这样大的玉石本便是不易,更何况这玉石澄澈碧绿,竟是上品。
而那石室的另一边,便是一人高的玉台,玉台上所呈的,赫然便是一颗浑圆的珠子,此刻散发着莹莹光辉,竟生生压下了这一室美玉,令这玉石甘愿为衬。
“这,便是蛟珠。”莫去愁负手淡淡道,声音却如浸雨水,沉沉欲坠。
莫言忧呼吸一滞,这便是蛟珠,千越至宝蛟珠。他的目光缓缓移动,移到就近在咫尺的,莫去愁的背影上。
未发出丝毫声音,没有防备的莫去愁,就这样软软倒在地上。
“呵,没想到莫掌教还真是言而有信,连自己的师弟都下得去手啊。”
那声音很淡,温良的,如同出水之莲。而一袭僧袍的寂蓝便缓缓步入,目光沉静,笑意浅淡。
“哼,别忘了你所说的话。”莫言忧脸上一白,哼了一声。
“贫僧怎会忘记?放心吧,只要这蛟珠到了贫僧手上,贫僧立刻便将那图志双手奉上,从此罗刹千越,永结同好。”寂蓝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蛟珠上,笑意更深了些许。
“如你所说才好。”莫言忧闭目,开始默念咒语。直至最后一句落下,面前才稍有变化,不过是一旁的萤火亮了一些。
“成了。”莫言忧刚刚睁开眼睛,便瞧见一个红袍男子翘着腿坐在那高台之上,长发松松系在脑后,眉目妖娆深藏,目光戏谑却是显而易见。在他身旁,立着一名女子,绿衣罩雪纱,更显得灵气逼人,笑容明朗一如阳光,青丝编了个长长的辫子垂在腰间,没有任何饰物却偏偏令人眼前一亮,赫然却是破月霜与颜又暮。
“莫真人,看来你纵是千般忍让万般退步,可总是有人不知进退,不懂廉耻。”破月霜唇一勾,一笑之间虽是令人恼怒却也莫可奈何。
“妖孽!殿堂圣地岂容你胡说纷纭!”莫言忧拔剑而起,直向那破月霜而去。可偏偏一道白芒袭来,将那剑生生带偏,更是将他带离几步,他一惊之下转头望去,那白芒尽处赫然便是半插入玉璧的长剑。
这一刹那变故也不过一瞬,破月霜看准时机手一扬,玉质扇骨飞射而出,直向那莫言忧的眉间而去。
那扇骨堪堪到莫言忧面前之时,寂蓝却是袖一拂,那扇骨不知怎地竟到了他手中。他微微一笑:“施主,妄动杀机乃是佛门大忌。”
语音未落,那扇骨已反向射出,速度竟是更快了几分。破月霜侧身一避,那扇骨直直没入玉璧之中,只留下一个小洞。
这时莫言忧才回过神来,张皇回头,却见莫去愁好端端地立在他身后,只是面上已失了平日里温和的笑容,目光冷淡地像是在看一件物品。
“师弟?!我……不过是……”莫言忧却不知该说什么,想要解释也不知该怎么圆谎。
“我早便告诉过你,这蛟珠,本就打算交给你的。我本以为,你至少会念这兄弟情谊。却不知竟是妄想。”莫去愁轻叹一口气,“也罢。”
“莫真人,如今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贵派宝物落入那妖孽之手,怎能容他们全身而退?”寂蓝手中挂着一串佛珠,语气平和安定,目光却微微急躁。
“喂,你这和尚说话好没道理,你拿这珠子便是理所应当,我们拿了便是罪该万死吗?”颜又暮的声音清脆干净,在这石室之中如金玉相击般回荡,“可惜呀,这次你说错了。”
话音未落,薄剑已出。
寂蓝抬眸,手中佛珠顷刻间化为粉末。他双手合十,就如此生生截断了剑势。颜又暮一惊,手中长剑却动弹不得。她干脆弃剑,双手作爪,指甲锋利,狠狠向寂蓝的面门而去。寂蓝微微偏头,手上略松时,她回手将薄剑夺回,略退了一步,而后薄剑狠狠刺向寂蓝的咽喉。
“姑娘如此下手狠辣,贫僧也不好留情了。”
寂蓝却是微微一笑,袍袖一扬,手指微微屈起,在那薄剑的剑身上弹了几下,动作快如闪电。颜又暮虽是一惊,奈何去势已定,无法扭转。她眼见那剑尖离寂蓝的咽喉只一寸时,薄剑寸寸断裂掉落,而她因着惯性依旧向前冲去。
寂蓝一掌击出,正中她胸口。她胸口闷痛,一阵气血翻涌,眼睁睁见自己朝后飞去。正与莫言忧缠斗不休的破月霜见此立刻退回来将她扶住:“木头,怎么样?”
“我没事。”颜又暮摇摇头,一张口却是鲜血溢出,满口甜腥。
“阿弥陀佛,何必执着?”寂蓝双手合十,“交出蛟珠,贫僧自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休想。”颜又暮抿唇,摇身一变,却是变作原形,朝那寂蓝直扑了过去。而一旁的莫言忧,也提了剑斩向欲要上前帮忙的破月霜。
一时之间,竟是胜负难辨。
只是颜又暮毕竟修为尚浅,开始时尚可凭着勇气战上个平手,可时间一长,却也支持不住,招式之中破绽渐现,不多时又是被寂蓝一掌击出。
“呵,如此修为,竟也敢来……”话未尽时,他蓦地睁大了眼睛,那重伤在地的三尾狐妖,竟周身萦绕着淡白色光芒,目色如血,朝自己冲了过来。
“扑哧。”
那小狐妖一击得手,利爪撕开了他的僧袍,在他胸口留下几道抓痕。寂蓝愕然,低头,仿佛不可置信。可那伤口很显然,深可见骨。
寂蓝忽然觉得一阵眩晕,最后一眼便是见那狐狸倒在地上,随后便失了直觉。
“莫真人,你忘了你说的话了吗?”
破月霜手持折扇,硬生生地挡住了莫言忧所有的攻势。他的声音,却是在招呼一旁并未加入战局的人。
长剑一横,竟从他身后横在了他的脖颈上。莫言忧一愣,回头,却见执剑的人,便是刚刚破月霜叫的莫真人,莫去愁。
“师弟,你……”莫言忧停下了手中招式,目光中尽是愤怒与不解。
破月霜却是抱上了昏迷的颜又暮,朝莫去愁笑了笑便匆匆离去。
“我早便说了,这件事一了,我便离开千越。”莫去愁并未收剑,却是叹气道,“如今我已不是千越弟子,自然不是你师弟。从你偷袭我那刻起,你便不是我师兄。你嫉恨我至如此地步,我换两条人命走,我们两个,从此互不相欠。但愿再见时已是路人。”
“哐当——”
莫言忧手中的长剑跌落在地。
莫去愁收剑,转身离去,口中高歌。
“法本由心生,谒自由心灭。生灭尽由谁,请君自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