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收拾了行李向山下走去,青桐与无欢一路上随侍在清鹭身侧,不敢再有半分疏忽。
到了山脚处便是一方坦荡平原,一方城池远远地显露出模糊的轮廓,阳光明媚,依旧是鸟语花香,依旧是微风习习。清鹭回扣着手指触了触腕间吹下来的手钏,这此后路途甚远,亦还不知是要再多出什么样的岔子。
“前面便是柳城了,等过了柳城,我们便改换舟车,顺着水道巡行南方。”雾骐站在清鹭身边说道。
“柳城,”清鹭轻语道:“好名字啊。”柳烟拂堤,鹭行云上,本是人间至美,可这应景且是和谐的名字,却是终究未能应情。
难得娇生惯养的大皇子肯屈尊走下这几步路,一众人都随从着不敢慢下步子。
“过了柳城便要改换舟车,想是柳城便是楠岭之后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旱地城池了吧,那息鹭河既是全国上下最大的河流,那么南方水道定该是分叉纵横的细碎河流诸类了,如此,一众人等便是当分别乘了小船,以小船组队而顺流飘下了。这番想来,既然并非是龙舟凤船般的奢华排场,便也不再让人心生厌烦,反倒是又添了几分情趣。”一面走着,清鹭轻声和扶着自己的无欢闲话着心里的揣测。
“清鹭猜的是,过了柳城,前头便是一众水城了,除了舟船,便是桥巷,在想坐马车便是不可能了。”没了开路的必要,雾骐随着清鹭在她的身侧走着道。
不过扁舟小船,秋风瑞景,却也是别有一番风情,不想这巡行的差事,在她看来还能成为一件雅事。雾骓笑看着清鹭,眸光中再次露出欣赏之色。
闻得“马车”二字,清鹭想起雾骓的爱驹此刻该是已在了柳城之中,于是向雾骓浅浅笑道:“方在走几步,你便可又瞧见你那匹行不离身边,睡不离心窍的爱驹了。”
雾骓闻言也是心下一喜,这战马跟了他也是已有几年,虽未经沙场,但出生入死、效忠相随的气魄却是从骨子里、秉性上一眼便知,便因着自小少有人关心亲近过他,在边关处更是戍边清苦,他素来便是高看这畜生一眼,从心里常系着它的安危。
雾骓又是向清鹭言道:“多谢。”虽是只有短短两字,却是早已满盈了对她的体恤在其中。
“你我便还要作何言谢。”清鹭又是浅笑道:“本就是朋友,相互体谅着些便也是应该的。”
“哦,便确只是朋友么。”雾骓挑了眉道,故意将那话根含在口里不说,只一双笑眼看去清鹭。
清鹭不言,却是早已面颊绯红。
远远观去,两人这般的言笑晏晏,倒却是正像一对小情侣。无欢看去了心头里一喜,拽着清鹭的手不由暗暗拉了拉,清鹭侧脸一看,无欢正是满眼的揶揄,于是暗作轻啐状回了她,脸上却是更加烫了。只庆幸青桐一贯地在后头跟着,头连抬也不抬,不然便是榆木疙瘩也是要将她笑了去。
“我们到了。”前头雾骐停住,故意大声道。方才清鹭与雾骓两个在队伍里左右相随,他早是已经看不过眼去,方才又见他们如此亲昵地相互对话,他更自是心生烦乱。
话音未落便有一朝服衣冠者已是近前殷勤道:“这位想必就是大皇子殿下,下官乃柳城城守,因闻讯大皇子攀山而行,不知几时驾临,故已射场迎接多日,属下迎接来迟,还请大殿下恕罪。”这位便是柳城的城守,在烟城本是天子脚下,当朝骢帝一贯倡导廉政,力反奢腐之风,因此在烟城其城守未曾敢于大摆排场进行迎接,后头一众又多是水乡小城,洗尘迎接多有不便,因此便是就数柳城此地最易也是最宜摆设着城外迎接的排场。加之一句“迎接来迟”与“等候多日”相形,邀功而不失客套,如今他若是能得大皇子欢心,何愁日后不飞黄腾达。
“本皇子一向秉承父皇训诲,力求一切从简,你便是见了在你前头有哪位大小官员如此排场相待来着?还是听闻说本皇子先前入城不是微服私行了?便是只隔了一座楠岭便无法无天了么,尽是干尽了毁我朝政风、毁本皇子英明的勾当!”雾骐怒目圆瞪,向俯首帖耳的官员呵斥道。
雾骐本就对雾骓、清鹭两个方才的亲近不满,现下里有人迎头上来,自然免不了他的一通出气。
官员赶忙连连道着:“是,是”侧着身让了路。雾骐“哼”了一声拂袖而过,清鹭和雾骓等人自是跟在后头。见着没能得到雾骐欣喜反倒适得其反,待雾骓过去时那官员又故技重施向雾骓笑脸相迎问候道:“二皇子。”雾骓只是冷冷点头应下,也是直直走了过去。
清鹭抿嘴窃笑,那官员真是病急乱投医,本想着雾骓本不受宠,于是便是在雾骐面前刻意忽视了雾骓去,现在不得雾骐欢心便反过来抓救命稻草似的找上了雾骓,两厢不过是前后片刻里的事,着可教雾骓怎的能好声好气待得了他。
清鹭又是回头看去,果不其然那官员正向他那些随之等候迎驾的仆从们招了手示意,要他们把丝毫未能派上点滴用场的那些个排场都收拾下去,眼里脸上尽是一片心疼之色。
清鹭回头,见雾骓正看着自己,于是做贼心虚地“咳咳”两声清咳过去加以掩盖,雾骓回头一看,心下里了然,眼眸亦是带了笑小声对清鹭道:“你这妮子!”
清鹭脸颊一红,索性低下头去只盯着路面和鞋尖不再答话。
“小姐?”无欢向清鹭轻声问道。清鹭回过神来道:“何事?”
无欢眼看着清鹭的情状,这小姐貌似是愈加对二皇子有意了呢,若是如此,便当早日定下了这事才好,虽说是个不怎么受宠爱的皇子,但他在岚都里也是威名赫赫的震边将军,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眼巴巴盼望着嫁了给他呢。
又是想到清鹭手上的伤,无欢轻声道:“小姐,已是一夜过去,药膏应该已是被吸收得差不多了,等过一会子到了柳城,我们一安顿下来,我便给你换药。”
清鹭点点头,无欢一贯是贴心贴意的,论着世上亲近的人,除了清鸢一家便是一路随行的无欢了,乃至她现在倒要比芜府里那生身的父母还要亲切上许多。清鹭向无欢宽慰一笑,依旧扶着她向前走去。
进得城内,雾骐在前头早已差人雇好了马车,柳城城守方要巴结着上前,一见着雾骐不悦的脸色,又是立马地退后,已经揣在袖子里欲要掏银子的手窘着又是放了下来,脸上堆起的笑容也是立刻尴尬着消失不见。
这雾骐是便是已经进了城却还是连这点路都走不得么,只是那城守虽说可恨,倒也终究可怜,当着满城的人,依了礼只得和那群仆婢们一样在皇子和巡差的轿子后头跟着,清鹭看着雾骐自顾自上了前头的马车,也是一低头无奈掀帘踏上给她预备的马车。
下得马车,清鹭抬眼一瞧,朱漆牌匾“城守府”几个大字熠耀生辉。因着雾骐那显示廉明的性子,该是又当投宿了客栈才对,怎的会来了城守府了?
“清鹭,虽是风波已过,但毕竟小心为上,以后我们便在各城守处投宿。虽做叨扰,但毕竟是防患于未然之举,不算劳民。”雾骐上前对清鹭解释道。
清鹭点头,又是大家闺秀之状。
城守一路上见着大皇子一众竟是朝着自家府邸走来,早就心花怒放,此时忙领着雾骐、雾骓、清鹭先后进入府苑,又是招呼着下人们领着男人和女眷们各自安置。
青桐虽是男子,却一定要随着清鹭,唯要跟着住在她隔壁的房间才肯安心。清鹭知道他那死忠的性子,便是八头牛也不要想扭的过来,于是也便由着他,认他随着自己和无欢到一处客房别院里住下。
带着领路的丫头退下离开,无欢忙扶着清鹭坐下,掏着衣袖道:“小姐,快快将药膏换下罢,敷得久了怕是就没了药效。”自打清鹭烫伤换药,着药膏她便一直随身带着一份,以防紧急之时备用。现在虽是行李俱全,但她一心想着清鹭的伤势,哪里还顾念着慢条斯理地去翻找行李。
“昨晚青桐保护不周,还请小姐责罚!”青桐单膝跪地道。想起昨晚小姐竟然一人出行,他竟没有随着,青桐就心里倍加责怪自己。幸亏小姐没事,若是出了像大皇子一样的事,他岂不是成了芜府的千古罪人。
“快快起来,我又不曾责罚与你什么。”清鹭忙向前倾着身道,想去扶起青桐无奈手上无欢正换着药,又是道:“本便是我自己想要出去走走,不喜旁人陪着,原是对皇子们也是特意说了有你们相随,便也是这番意思。”
“还不快起来,咱小姐的秉性你倒是明白,怎的又成了这付样子,难不成好好地又让小姐因了你生气挂心吗?”无欢对着地上跪着的青桐也不扶也不劝,手里一面没停下给清鹭换药一面只佯装作没好气地对青桐道。
青桐身形一动,起身道:“谢小姐。”
清鹭抬头故意巧看一下青桐的脸庞,两抹淡淡的红晕不知何时已经飞上他的脸颊。心底里宽慰着他们或是彼此有意,又想着若是无欢和青桐能够结了伴便也算是一桩美满姻缘,清鹭开口打趣道:“青桐,你若是喜欢,我便把无欢许了给你如何?”
青桐听了直呆若木鸡,一张脸红得似个火球,脸上虽是急急的神色,却是张了口终究什么也没说地便又垂下头去。无欢忙又急又羞道:“小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清鹭听着看着轻巧笑出脆生生两声“咯咯”便是不语,一弯清纯的笑容挂在脸上,青涩里不减神采飞扬。青桐掠眼看去,小姐的笑容正是清甜可人,已是颇有了些美人倾城、顾盼生辉的神韵,心里幽幽一叹,又是低下了头。
“咦?这药本是干的,怎的却是变成了湿的?”无欢方换着药,发现一片药剂竟然潮湿不堪,原没机会开口,现在没了话头于是向清鹭奇怪道。
“便是昨夜里更深露重了罢。”清鹭低下头去。本是几次因着雾骓的事惊得出了一手的冷汗,但却怎好向无欢言明,况且,还有着青桐在场。
“哦,原是更深露重,本我还道是暑季湿热。”无欢故作疑问状笑道:“唉,着暑季的湿热怕是也是被那斑斓猛虎惊的罢,竟是这般早地就到了呢。”
青桐闻言,身形一怔,仍是低着头,目光游移地看向窗外一片暮霭。
“无欢,你……”清鹭看了眼青桐,推了一下无欢道。这丫头倒是贯会揣度心思的,可便也当着青桐要她红了脸。
“小姐,城守请您到前厅用饭。”清鹭正想着怎的戏弄无欢是好,门内话声未落,门外一婢女的声音已是响起。
“我们走吧。”清鹭起了身含着笑对无欢、青桐道。
无欢将清鹭手上的布头最后绑好,应着声扶着清鹭向外走去。青桐开了门,清鹭刚迈出门去一看,门口那婢女的身边正站着一名中年女子,眼眸露笑地看着她。
女子衣着端庄,发饰整洁,虽是明显带着和柳城城守不相上下的奉承气,但也免不了仍旧显出几分贵气。见着清鹭在前,无欢与青桐两个在后,于是向着清鹭便是福身一礼,又是一伸手拉过清鹭的手作亲切状道:“着便是清鹭小姐的吧,小小年纪便颇有盛名,怪不得我家老爷说不可怠慢了呢。”说罢抽出一方绣花手帕掩口而笑。
想这便该是城守的夫人了罢,想不到她竟能惊动城守夫人亲自接待呢,不过也是,身份是佐臣,又是女眷,官宦人家,夫人接待便是最显尊敬,也最合礼数之道了。只是她单单不喜那夫人眼中的几分媚色,若没了那几分明显的阿谀奉承,她也便是还是甚为欢喜那夫人的热情相待的,只是若没了真诚,一切便是单单让人嫌恶了。清鹭简简作答道:“夫人谬赞了,清鹭本是晚辈,夫人这才是折煞清鹭呢。”
女子感受到清鹭的不甚乐意,顿了一下,仍旧开口作笑腔道:“这是什么话呢,清鹭小姐你可是贵客呀,我们这就前厅里去吧。”说着识趣地放开清鹭的手,在前头一侧里走着引道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