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棐接过夙沙栾翛递来的酒杯,将杯子放在鼻尖用力吸下一口气,略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汴州清梨酿果真名不虚传呐,”放下酒杯,“棐早些时日听闻,七姐被贼人劫了去,如今怎会与万俟公子在一起呢?”
夙沙栾翛无视着她一脸探究的神情,淡泊的面容无波无痕,“阳升,可好?”
“还请七姐放心,阳升是我的皇夫,棐自当会好生待他,他一切都好。”
“哼……此次来扶訾国,如何过了皇城也不进宫?”
纤长的手指放在唇瓣间,指尖擦拭掉唇角的酒渍,放入嘴中吮吸着,幽幽一笑,“此次来扶訾便是想见一见一年一度四月风情的盛况,便没有进皇城,还请七姐莫怪。”
“就不知九殿下是来遇故人还是见新人了,”抿唇浅笑,眼角余光落到了身边万俟染尘的身上,“九殿下何时回国?”
“再过几日罢。”
一时无话的凤尧君俊挺的身姿直起,面临夙沙栾翛道:“尧君本知此话不该问,还请七殿下不要怪罪,”见她面色无异继而又道:“不知溪岑近来可好?”
“本宫以为,四殿下早已死心,溪岑是本宫后院的侍人还请四殿下自重,莫要再直呼他的名讳坏了他的名声。”
凤尧君想是没想到她会这样毫不留情地抹了她的面子,饶是脾气再好之人也不得不红脸,“是尧君无礼了。”
周围除了窗外街道上的嘈杂与繁华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以至于专注于自己杯中清梨酿的三人在夙沙栾翛突然站起身时,硬生生被惊骇以至于一时没有任何反应,还未回过神来时夙沙栾翛已经踏破半掩的窗户,夺窗而出。
“来人,来人。”万俟染尘看似平静的面容下已经完全没了主意,只得用力捏握着瓷杯让自己能冷静下来,“给我去找,无论是在何处,纵使是将整个汴州都城翻个底朝天都要将人给我找到,若是在今日落日之前没将人带到我面前,你们,也不用再回来了。”
妖娆的容颜上对于方才夙沙栾翛的逃离似乎没有丝毫影响,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般优雅地满上瓷杯,勾唇道:“万俟公子既然怕她逃脱,何不派人将她牢牢系在身边,何必等在她走了之后才叫人去寻?如此,当真是费时又费力呢。”
“此事,还轮不到你在此说三道四。”
避开万俟染尘派来的重重追兵,一路沿着屋顶跳下房檐待避开了全部耳目,才到了城郊外的一个破旧的小屋中,在见到一袭玄色长袍银具掩面的楼青缕后,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
“可有寻到他的下落?”
握着洁净的雪蚕丝绢如同对待一件世间仅有的宝物一般,轻轻地擦拭着此时敛下戾气但一身寒气丝毫不减的长剑,“你当时是如何打算的?”
“在未判断是哪路人之前,我不可能做出任何反抗,你知道,她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现在每做一件事都要深思熟虑,不能再走错一步。”
楼青缕猛地直起身来,任由长剑落地染上尘土飞扬,此刻,似乎长剑散出的寒气都及不上她身上的半分。
“如此,你便能用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若是你愿意,我今日便带着银羽军踏破皇城直攻圣殿,只要你愿意。策划谋略韬光养晦了数十载,为的不过是那王庭高阁,扶訾国的天下是我一手打下,你的皇位我也能为你夺下,只需你一句话。”
“我不可能这样做,你也不能这样做。”
“她给了我半月,如今只剩下不到七日,准备何时回去?”
“我得先找到他,现在,皇城中的情况如何?”
捡起长剑继续擦拭着剑身,暗哑的声音有些阴郁,“五皇子对碧府上说进宫陪伴凤后,此事,三皇女已向凤后禀明。如今以太后病重之故,拖延了五皇子出宫的时间,可你也知道凤后如今自顾不暇,莫家在一旁虎视眈眈,你也一直没有下落。此事,不可能再瞒下去。”
“今日便赶回去,老大老二可有何动作?”
“近几日两人与庚王来往甚密,想你剁掉庚王世女手腕之事,怕是早被庚王知道了。霜崖余来信说,你家老四也开始有了动静。还有便是,听闻,她已有立皇储之意。”
再回到安炀郡王府时,郡王府的朱漆大门已残破不堪,大门上被贴上了官府封条,府中已不再留有一物。立于郡王府最偏远的独院中,探出墙头已有些调零的梨白花树摇曳着枝芽,在远处隐隐能听见了院中传来的吵闹声。
“放开他,你究竟想要怎样?”女子隐忍的叫喊使得方才混乱的场面稍稍平静了些。
一袭白衣的男子如天边美丽得不染凡尘的云彩,绝丽的容颜上带着些许泪痕,柔软如鸦羽般的发丝有些凌乱散落,由着两名黑衣女子架住双臂。但这一切似乎都不能影响到他那有内向外透出的,令人神往的华贵之气。
“四殿下若是听话随我们走,我门便不会为难她。”
“万俟染尘,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站立于梨白花树下的男子美得如同初绽的花栀,纯白中散发出恬淡的香气。精细的容颜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周围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般,“四殿下,我只是想让七殿下陪我过一次生辰,七殿下本都答应了,可是,她又反悔了。”
折下一枝梨白花枝插到发髻间,“我只好将你带走,她找不到你,自然就会回到我身边了。”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一般,甜甜地抿开唇角笑开了。
“万俟染尘,当年本就是你伤害了栾儿,如今你是母皇钦点的宸君,如何又要这般对待栾儿?当年,你伤害她伤害得还不够深吗?”
“我没有,我没有,我怎么会想要离开她?是你的母皇,是她逼迫我逼迫我不得不离开,我怎么舍得离开殿下,我怎么会舍得……”
“放开他,”宛如三月的雨季般的春雨说下就下,夙沙栾翛似乎来得太过于突然,说来就来,对于所有人来说,她出现得太过于突兀。深藏在心底的情感被外表用业火也融化不掉的寒冰包裹,就连发丝也冻结在其中,严整不失礼节却不含一丝别样的情感。
步履沉着而优雅,目视前方,似乎一切都未曾进入过她的眼眸,“万俟染尘,我以为你会明白,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便就是错过了。”
“没有,殿下从来就没有给过我机会,殿下只会一味地拒绝躲避染尘,甚至连看也不愿意多看染尘一眼。殿下,染尘只求你这一次,”落寞的容颜在凋零飘落的梨白花瓣中若隐若现,被咬得渗出血珠的唇瓣透紫,像是在隐忍着巨大的痛楚般,平复了许久才徐徐开了口:“殿下,染尘,只求殿下再陪染尘一晚。今夜一过,一切的一切染尘都会忘记,再也不会出现在殿下面前,殿下若是应了我便放了他二人。”
夙沙栾翛目光微侧,在他面容上停留了许久,“你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本宫吗?此次,本宫望你能遵守诺言。”
踱步走到了夙沙阜淳面前,见他面色苍白,泪痕遍布眼圈微微有些红肿。一见她走近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自衣袍中掏出一块锦帕,轻轻地为他洁干面颊,“你的愿望已经达成,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你当真忍心让墨遥墨衢整日吵着闹着要找父君吗?”
闻言,明显清瘦了许多的身子一下子无力地全压到了她怀里,“栾儿,栾儿,我怎么还能回头啊栾儿,我的墨遥我的墨衢啊……”
“你且听话,先随楼将军回城,过了今日我便回皇城,一切,待我回城了之后再处理。”
“她将如何。”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夙沙阜淳,切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一错难道还要再错吗?”夙沙栾翛突然暴涨的怒气凝结于全身,怒而不发,却令在场所有人不由得后颈直冒冷汗,“楼将军,四皇兄便拜托你了。”
由不得他作出任何反抗,楼青缕上前只轻声说了句“得罪了,”便伸手一指直接让他动弹不得,“七殿下,臣在皇城候您,切莫误了归期。”
一时疾风四起,散落在地的梨白花瓣随风起舞,飘摇荡开,遮挡住了视线亦遮挡住了面上的神情。
“殿下,阜……四殿下,不会有事罢?”
冷眼回望那身姿挺立的女子一眼,“你二人不再有交集,你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世上,他便不会有事。”
女子淡淡一笑,似在应声又似在自言自语:“哦,是吗。”